在那個時候，月光明亮，從校門口走出來，影子拖在后面，拉得老長老長。

每次坐公交車前，楊彥都會往街對面望一望，總想看她在哪里。他也沒覺得自己有多喜歡陳思悅，就是他倆認識太長時間了，他習慣性的望一眼而已。

就像現在，她習慣性的來關心我晚上多晚睡覺一樣。

她總是這樣，她只是習慣而已。

如今，這么多年過去，謊話說得讓他惡心，他想告訴她。

楊彥輕聲應道：“晚上睡不著，如果不吃點助眠的藥，我睡不著。其實，我很焦慮。”

還沒等她反應，他就繼續道：“因為，我感覺這個世界很無趣，很荒唐。有些事情，我太在意，卻無力改變，不想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所以，難以壓制內心的恐懼，以至于睡不著覺?！?

陳思悅一愣，問：“有什么讓你如此在意？”

“你?！?

“啊，那這樣講，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咯？非常喜歡的那種咯。”

“嗯?！?

緋紅的顏色染上少女的面頰，她此時沒有想太多。她只注意到了，她喜歡上的男生喜歡自己。我喜歡上的人，也喜歡我。

這句話，她聽過好多次，但怎么也不敢確信。

她還想在未來的人生中聽無數次。

早上，確認一遍他的心意，晚上，再確認一遍他的心意。

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直到死去。

微風把楊柳枝條揚起來，劃過少女的臉頰，葉片的影子在她身上游動。高考畢業后好多年，他都記得一個意象，一個名為楊柳的意象。

只因為這個意象代表的是挽留。

他一直幻想著在那天，在楊柳抽條的季節，那么多次離別里，折一只柳，送給她，能說出口那句：“挽留?！?

現在，當年的桃花開在了今天，抽屜里解析幾何大題上的墨跡是早上干的，校門口走進來那么多的充滿著焦慮和愛的家長，然后把他和她，他們的命運定死在夢想的墻上。

第一名的家長是很得意的，孟雨妍的家長就是這樣。

她是一個穿著紅色旗袍的中年女人，厚厚的粉底遮住了真實的氣色。她被其他家長注視著，像國王加冕一樣的得意，走上了講臺。

首先，她清了清嗓子，努力又平靜的嗓音分享所謂的教育心得，偽裝成體面的溫柔的女子。

可是啊，時間流逝的是那樣空洞乏味，每天，每一天都是一摸一樣的。

像她這樣的女人，好不容易生出了這樣個張臉的孩子，站在講臺上的兩分鐘，多么得意。她的語氣不免急促起來，眸中不由含了熱淚。

是啊，我的平凡只為了托舉后代，是不得已的犧牲。

孩子一定得回報我，她會回報我的！

說到這，她不由的看向女兒，望著女兒同她一般感動的神情，臉上流露出慈母一般溫柔的笑臉。

其他家長做得很局促，偶爾又覺得羞愧，偶爾覺得憤怒，偶爾覺得麻木，這里面有著抹不掉的絕望。

楊彥終究沒有折柳送給思悅，因為現在不是離別的時刻。

他和思悅待了一會兒就無法忍受。

這樣平靜和安寧的時光，像針一樣刺在他身上，讓他覺得難以忍受的恐懼。因為，他不習慣。疼的久了，不痛的日子就成了一種可怕的折磨，美好的時光更是變成了鞭打。

為什么呢?

因為，原來為了能忍受痛苦，他習慣了痛苦，然后每時每刻的期盼平靜美好。

但期盼了好久好久，平靜和美好會短暫的降臨，可是，轉瞬即逝。

世上最荒唐的就是，光明讓黑暗更黑了……

世上最荒唐的就是，當太陽出來后，有人會想“什么時候天黑，天快黑了吧，天怎么還不黑，我還要等多久”……

假設下一秒，太陽即將熄滅的痛苦，遠勝于待在黑暗里。

但這時候，人會拿理智說服自己做出正確的決定，就像現在的楊彥，和從前的楊彥沒什么。

黑夜從未消失，黑夜留在他身上。

他透過玻璃，看著一張張人類的面孔，有的老，有的年輕，好多眼神。有的像一個人盯著一條狗，有的像一個人看這另一條狗，有的人透過玻璃看到了一條被命運勒住脖頸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