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楊彥從教學樓出來的時候，天快黑了。

濃稠的墨色驅趕著遠處起伏的山脈上的一抹紅色，月亮藏在云朵里，很美，是那種想拿出手機拍下來的美。

他從長坡走下來，肚子有些餓，腳步逐漸加快，濕熱的空氣撲到臉上汗濕了頭發。

從校門口出來，楊彥很自然的右拐了，因為朝右拐是他回家的方向。

右拐，轉身，他猝不及防的撞上了陳思悅欣喜的眼神。幾縷青絲貼在她的臉上，汗水淌過的白瓷般的脖頸很亮，被空氣燜紅的臉頰是粉紅的，看著就很燙。

還沒等楊彥說什么。

陳思悅的嘴角就不自覺的勾起，她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胳膊，脆聲道：“我等了你好久啊！”

“你怎么才從學校出來啊？”

“我幫鄧叔改試卷……你等我有什么事嗎？”

“其實，也沒什么事。”

陳思悅抹掉額頭上的汗，推了推他的胳膊，眼神亮晶晶地瞅著不遠處的小賣鋪，語速很快但音調輕快地說：“先去買根雪糕，你請我根雪糕吃。我怕走開了一下沒看見你，就在校門口一直站著。熱死我了，我真的要熱死了。”

楊彥被她拉著袖子，朝著小賣鋪走去，目光閃動。

現在38℃，悶得要死，太陽底下，她在校門口等了我近一個小時。

她知道我什么時候出來嗎？

天氣真的好熱，熱到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兩三口就吃完了一根雪糕。

小賣鋪外頭有棵老榕樹，下面有一排矮木凳。平常放學的時候，這塊被吃零食的學生坐得滿滿當當。現在已經很晚了，這塊只坐了兩個人。

楊彥蜷著身子坐在矮木凳上，和思悅并排坐著，偏頭看著她的側臉，耳畔環繞著她喋喋不休的叨叨。

“鄧老頭叫你去改試卷？他就是懶，找學生當苦力。你是高三，很忙的哎！周五就該回去補覺！他害我差點熱死在校門口……”

她這樣講是因為鄧師不喜歡數學差的學生，而陳思悅的數學差。

接著，陳思悅又念了好久好久，大概又念了一根雪糕和冰淇淋的時間，楊彥才知道她為什么在校門口等自己。

平時，沒有空說話。

她也知道這時候以學習為重。

她也知道他很困了。

只是今天是周五，周五放學早，她想告訴他“學校新上的黃燜雞挺好吃的”、“女寢竄出來一條大老鼠被拍死了”、“我沒那么討厭數學了”、“雪糕很好吃”。

說完這些，陳思悅看了看楊彥的手背，在空氣里晃動著她的手，讓她的影子牽住了他的手，輕聲問：“你會不會覺得我說的這些很無聊？”

“沒有。”

楊彥抬眼看著將盡未盡的晚霞，只剩一線的深紅，嘴角彎彎：“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陳思悅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看向天空，喃喃道：“是很美哦。”

燥熱潮濕的風吹過來，揚起她的發絲，撩到楊彥的側臉，力度很小劃得他好癢。楊彥看向她的側臉，手勾了勾，影子牽得更明顯了，更緊了。他在她耳邊說：“不如……你。”

“啊？”

陳思悅的心臟猛烈地收縮了一下，慌亂地轉過頭，睜大眼睛看著他，臉越來越紅。

“怎么了？”楊彥不解地眨眼，眉宇低了下來，看起來是真的困惑。

陳思悅的喉嚨像是被噎了一大口蜂蜜，齁甜，不知道該說什么，推了推他，道：“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離我那么近！我餓了，所以……”

“我們去吃飯。你想吃火鍋還是燒烤，或者私房菜？”

“我……要回家吃飯。”說著，她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重復說道：“我要回家吃飯了。”

楊彥仰頭，望著她說：“再見。”

“嗯。”

陳思悅朝天橋小跑了兩步，停住，敲了下自己的腦袋，跑回來，跑到楊彥身前，深吸一口氣，問：“你剛剛說的‘不如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晚霞很漂亮，但不如你漂亮。”

回答的時候，楊彥依舊坐在矮木凳上，仰著頭看著她，用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凝望著她。

陳思悅的心跳得更快了，追問：“為什么？”

“因為，我主觀判斷你比晚霞漂亮。而且，這樣說，你會開心，會更在意我……不是嗎？”楊彥伸手拉著她書包垂下來的小玩偶，繼續道：“天氣好熱，對嗎？”

片刻后，陳思悅點點頭，像是回答了前一個問題，又像是只回答了后一個問題，感覺整個人麻麻的。

她的腦子很懵，被楊彥燒壞了。

不自覺地回憶起黎雪說過的一句話“楊彥是個悶騷”。

在她沉默的空氣里，楊彥笑了一下，道：“熱就回家吹空調，吃飯。我們周一就又見面了，有事就上Q找我。”

“嗯。”

過了會兒，楊彥發現她顯得還是很懵，拽了拽她的小玩偶，道：“我陪你過天橋，送你。”

陳思悅這次回神了，清脆地“嗯”了聲。

他倆并排走著，走得很慢，旁邊隨便一個人都走得比他倆快。

主要是陳思悅走得太慢了。

過個天橋，她就走了五分鐘。

校門口的天橋下來，左拐兩步就是陳思悅家的水果店，她爸還在看店。陳思悅可不敢讓楊彥在陪著走，忙道：“在這就行了。我得溜了。”

說著，陳思悅在楊彥的視線下，快跑兩步，跑進了吹著空調的水果店里，留給他靈動的背影。

楊彥知道那是她家開的水果店。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一絲一毫的陽光都沒有了，月亮出來了。

天氣還是好熱啊，38℃真的快熱死人了。

剛剛有雪糕吃還是熱得要死。

她在校門口站著等著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才會出來，等著我。

楊彥轉身走上天橋，走得離她越來越遠，心臟灼燒起來。似乎夜晚是因為海擁抱了太陽，悶熱是因為海水沸騰蒸發起無窮無盡的水蒸氣。

他回頭了。

楊彥朝著陳記水果店快步走去，月亮在他背后散發著瑩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