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家?”孟河來突然將籃子砸在他腳邊,桑葚滾了一地,“你現在就是個棄子!你回去送命,連個收尸的都沒有!”她向來把他拿去“換錢”掛在嘴邊,現下只覺得胸口堵得發慌——她雖愛財,卻最恨被人當物件般丟棄。
李墨蹲下身,撿起那半塊玉佩。他望著耶律鋒顫抖的肩膀,輕聲道:“阿錢,你看開點。你看這桃花,這流水,還有……”他指了指舉著柴刀擋在他們身前的村民,“這些愿意護著你的人,或許比什么都實在?!?
周承淵走上前,將自己的佩劍塞進耶律鋒手里。劍身還留著昨日殺叛軍時的血痕,卻被他擦得锃亮:“北境容不下你,南國未必不行。但你要想清楚,往后是究竟為什么而活。”
“閉嘴,你們都閉嘴!我不信!”他奪過父親的玉佩,開始狂奔回他昨晚緊縮的地方,他想他需要冷靜。
就這樣過去了一天,耶律鋒滴水未進。
暮色漫進房內時,耶律鋒仍蜷縮在墻角,懷里死死揣著那半塊玉佩。門縫里漏進的月光照在他臉上,少年下頜的線條繃得像張拉滿的弓,嘴唇干裂起皮,卻始終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
“哐當”一聲,門被推開,孟河來先是探進半個腦袋,手里舉著個粗瓷碗:“喂,阿錢,再不吃就真成餓死鬼了。”碗里是村民送來的魚羹,熱氣裹著鮮腥氣飄進來,耶律鋒卻猛地別過臉,像被什么燙到似的。
孟河來撇撇嘴,把碗往地上一擱:“跟自己較勁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去找北境王算賬啊?!彼吡颂唛T檻,銅錢串在腰間叮當作響,“我可告訴你,這魚羹是李墨求著村長媳婦做的,他那酸勁兒,為了勸你,連‘留得青山在’都念叨三遍了。”
房內里靜得能聽見窗外桃花落地的輕響。耶律鋒的喉結動了動,卻依舊沒回頭。
孟河來嘆了口氣,轉身要走,又突然想起什么,從袖袋里摸出個油紙包扔過去:“周將軍讓我給你的?!奔埌㈤_,露出半塊干硬的麥餅,上面還留著牙印——顯然是周承淵自己沒舍得吃完的。
腳步聲遠了,耶律鋒才緩緩轉過頭。麥餅上的牙印很深,像某種笨拙的印記,他盯著那印記看了半晌,突然抓起麥餅往嘴里塞,卻被噎得劇烈咳嗽,眼淚混著餅渣滾下來,砸在玉佩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這時,柴門被輕輕推開。李墨站在門口,手里提著盞油燈,燈芯跳動的光暈在他青衫上投下細碎的影子?!拔倚r候在邊境長大,”詩人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那時候兩國還沒開戰,我總在市集上聽北境的商隊說,耶律家的狼旗在哪,北境的安寧就在哪?!?
耶律鋒的肩膀猛地一顫。
“可安寧這東西,”李墨蹲下身,將油燈往他面前送了送,燈光照亮他眼底的微光,“從來不是一面旗子能撐起來的。就像這凈水灣,沒有狼旗,沒有將軍,可他們用鋤頭和漁網,照樣守住了自己的日子?!彼噶酥复巴猓鹿庀?,村民們正在修補白天被叛軍砍壞的竹籬,老嫗給青壯年遞水,孩童們撿著地上的斷箭,“你看,活著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
耶律鋒攥緊玉佩,指節泛白。斷裂的狼圖騰硌著掌心,像父親臨終前那句沒說完的話——“鋒兒,國是千萬家”。
“周將軍去查那封叛軍書信了,”李墨站起身,油燈在他身后拖出長長的影子,“他說北境軍的火漆印邊緣有破綻,也許……”
“不必了?!币射h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抬起頭,眼睛里的紅血絲還沒褪盡,卻已沒了白日的瘋狂,“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了?!?
李墨望著他,沒說話。
“我哥說過,軍人的脊梁不是靠家族撐起來的?!币射h慢慢攤開手,那半塊玉佩在油燈下泛著溫潤的光,“他若活著,知道北境王用通敵的罪名斬盡耶律家,怕是會提劍闖進王帳吧?!彼蝗恍α诵?,帶著少年人獨有的執拗,“可他現在不在,我得活著,替他看看這亂世的盡頭,到底有沒有干凈的土地?!?
柴門外傳來周承淵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沉穩:“李墨,他們的援軍可能在明日拂曉到,我們得趁夜轉移?!?
李墨應了一聲,轉頭看向耶律鋒。少年已經站起身,雖然腿還有些發軟,卻挺直了脊梁,像株被暴雨打過卻沒彎折的青竹。他將那半塊玉佩塞進懷里,抓起地上的麥餅,三兩口咽下去,噎得直瞪眼時,孟河來突然從門外探進頭,扔給他一個水囊:“慢點吃,沒人跟你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