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休璟，我身子不大舒服，我出去一會兒。”

他微微皺起眉頭瞧向她，眼中流露出揣測之色，似乎已猜到了幾分她的心思，隨即點了點頭，應允下來。

從宴席上悄然離開的她，腳步匆匆，按著方才的路線一路疾行，很快便回到了韓霜近旁。

韓霜見有人前來，臉上瞬間布滿陰霾，冷哼一聲道：“你怎么來了？你身為韓休璟的跟班，不好好跟著他，來我這里作甚？”

“韓霜阿姊……”

“別叫我韓霜阿姊！我與你非親非故的，叫得這般親熱作甚？”韓霜的音量提高了幾分，那憤怒的模樣仿佛能將眼前之人一口吞下。其實，韓霜倒也并非是故意沖她發火，只是曾經洛云商也喜歡這么親昵地稱呼她，如今換了人，她著實聽不習慣。再者，一樣的稱謂，怎能不讓人觸景生情，勾起過往的回憶？

故而，凡是能夠觸碰到心底傷痛的事物，理應永遠消失不見才好。

“韓霜，你不喜歡辰王，對吧？你想逃離這里？”

韓霜射出的箭微微偏了些許，她動作一頓，停下手中的動作，帶著幾分惱怒回道：“與你何干！別以為你很了解我！我也犯不著你來幫，況且你也沒那么大的能耐。你們主子都對我不理不睬，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倘若我是受人所托呢？”

聽到這里，韓霜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迅速轉身望向她。她無法看清對方的全貌，只能依稀瞧見那對眼睛。眼前之人說出這話時，眼眸清澈如水，可眼神中似乎帶著一絲狡黠，那模樣分明像是與她相識已久，卻在一瞬間流露出不自知的悲傷。這悲傷的情緒猶如一陣無形的風，讓韓霜目光微微一怔，心中泛起層層漣漪。

她不清楚這究竟是何種感覺，只是忽然覺得對方是那么那么的熟悉，熟悉到仿佛相識多年。

“誰托你的？我莫非還有什么未曾記起的朋友不成？”

云商忍不住噗呲一笑，心中暗想，韓霜還是改不掉這個心直口快的急性子。

“小時候我娘常將我帶到洛府玩耍，洛府有一位小姐與我十分投緣。前些日子她不幸故去了，在她生前，我曾與她見過一面，她跟我說了好多好多事情?！甭逶粕叹従徴f道，聲音輕柔，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云商妹妹？”韓霜瞪大了眼睛，滿臉詫異地緊盯著她，“竟然是她請你來的？難道她早已知曉會有這等遭遇！難不成當真是存了死志，自己放的火？可她為何不同我講呢，為何凡事都要悶在心底，不肯向我吐露分毫？”只見韓霜眉頭緊皺，嘴唇微微顫抖，眼中滿是不解與擔憂。

“你究竟為何還苦苦糾結于過去呢？她呀，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你又為何依舊在為那些往事懊悔不已呢？倘若她尚在人間，決然不會期望看到你如今這般模樣。”

洛云商微微低下頭，那清亮的眸子里滿是復雜的情緒，聲音也輕柔了許多，緩緩說道：“因為她曾經跟我講，你是她所見過最為勇敢的人，而且還給予過她諸多幫助?！?

“唉——”

韓霜緩緩地抬起頭來，在這難得的閑暇之際，竟瞧見一只大雁悠悠飛過。那大雁寬大的翅膀有力地在天空中拍打著，猶如一面碩大且熠熠生輝的銅鼓，又似一把寒光閃閃、鋒利無比的劍。它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瞬姿態，一幀一頻，皆是如此熱烈，仿佛帶著無盡的激情與力量，點燃了這片寧靜的天空。

“從前云商妹妹也常抬頭看，尤其喜歡看這大雁。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她看的不是大雁，是自己?！?

說罷，韓霜微微蹙起秀眉，輕啟朱唇，終是敞開心扉說道：“既然你聲稱是云商托付而來，那我便信你這一回。你方才問我的那兩個問題，我不妨坦誠相告。我確有逃出此地之心，這念頭于我心底已盤桓許久，日日夜夜未曾消散。然而，說起沈跡辰，我卻難以言明，我對他又怎會全然沒有半分感情？那絲絲縷縷的情愫，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滋長?！?

“這么說……”洛云商不解地望向她。

對方明明就是那個始終將自己囚禁于身旁的人，而且，韓霜往昔貌似也壓根未曾動過心，怎會就在這忽然之間，猶如風云突變一般，讓一切變得這般難以捉摸？

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此刻卻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泛起了層層漣漪。她緊皺著眉頭，雙眸中滿是疑惑與迷茫，似乎在努力探尋著這莫名變化背后的真相。

“是，我從前是覺得他表里不一，不像個男人，不如我父親那般直爽豪邁，令人想要尊敬，但一直以來，我都忽略了他對我的好。直到前些天，圣旨下來，我知道他要娶別人的時候，我心里很不舒服！我！”

說到這里，韓霜捏緊了拳頭，跺腳沖著那地上的泥沙發氣。

“就好像本屬于我的東西被人搶走了！”

云商問道：“那你打算怎么做，是想要離開他，還是繼續待在他身邊？”

“姑奶奶我可忍不了與別的女人共侍一夫！況且，我怎么想怎么覺得洛云宮這是吃了人血饅頭，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我不想看見她，我總覺得事情有什么不對勁！現在這情況，我肯定不會留下了。我原先還打算為了那人留下來，如今想來，自己真是蠢透了！”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離開？”洛云商問。

“我要是真跟你說了，萬一你轉頭就告訴了韓休璟，那可怎么得了！”韓霜眉頭緊皺，臉上滿是擔憂與焦慮，急急地說道，“要是他再跟那人一說，那我哪里還有退路，還怎么能走得掉哇……”

“韓霜阿姊，我知道皇宮里有一條密道，你早已勘測熟了的。”

韓霜眉頭緊蹙，思緒愈發混亂，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七上八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對方究竟為何會知曉她這么多的事情。

莫非……

她看向云商的眼神，突然間就變得驚詫不已。那眼神中，滿是疑惑與不解，仿佛想要透過云商的雙眼，直接窺探到其內心深處的秘密，好弄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都說了，姑娘不必追憶前塵往事。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我定全力幫你。”洛云商又說道。

“我現在叫洛洛，跟在韓休璟身邊，他會保護我的?！?

“……那就好了?！表n霜如釋重負般地松了口氣，那張略顯英氣的臉上瞬間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

“你方才不正是與韓休璟一同來的嗎？你出來這般久了，難免會引人疑慮。還有啊，那沈跡辰派人監視著我呢，恐怕你也被盯上啦！”韓霜皺著眉頭，神色焦急地說道。

“我改天約你去吃酒，去不去?！表n霜道。

“去！韓霜阿姊可以來臨風居找我！你只對人說，是來找韓休璟打聽韓老將軍的事情即可！”洛云商笑了笑。

“可……韓休璟為何這么護著你？他莫不是喜歡你？”

喜歡？

說起來，她從未往這方面想。或許是不敢想吧。

洛云商搖了搖頭，輕描淡寫道：“不是，他只是不想違逆皇子的囑托罷了。”

“唉，你若糾結，何不親口問問他呢！”

“……可是……”

韓休璟見云商遲遲沒回去，便讓吳果前來尋她了。

一見到吳果，韓霜猛地抬高了聲音，眉梢高挑，眼神中滿是戲謔：“哎呦喂，這可真是稀罕事兒啊！你這悶葫蘆，怎么著，就這么一會功夫，你家主人是不是對這姑娘有意思啦？不然怎么就派你出來打探情況啦?！?

“干你何事！”吳果叫嚷道。

“哼，要不是瞧在韓休璟的那點兒面子上，姑奶奶我呀，早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不知道修理了你多少回了！就你這副討人嫌的德行，我忍你可忍得夠久了！”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吳果絲毫不示弱。

洛云商頗為識趣，她臉上擠出一絲略帶尷尬的笑容，緩緩說道：“那個，你們先聊。我就暫且不奉陪了……我得先……回去找主上了?！?

“我日后再來找你！”韓霜嚷道。

吳果嘲諷道：“從未出過宮門，還想去找她？”

“喂，你這悶葫蘆，不是不愛說話嘛，你何苦添油加醋呢！”韓霜氣呼呼地叫道，“我說，吳果，這么多天，你在這宮里來來往往也得一個月多了吧，每回我叫你你都不搭理我，這次怎么一反常態了？”

吳果只冷哼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還真是……”

韓霜的心情終于好了起來。其一，她知曉洛云商依舊安然健在，這讓她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穩穩地落了下來，猶如久旱逢甘霖，心頭的陰霾瞬間消散無蹤。其二，她總算鼓足了勇氣，將那在心底匍匐已久的心聲一股腦地傾訴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