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云心里估摸距離云商離開已經(jīng)過了一小段時間,忙差遣下人去尋三姑娘。就在這時,只聽得下人大驚失色地高喊:“走水了!”
府上前來賀喜的賓客們頓時受到驚擾,他們?nèi)绫惑@動的鳥群,匆忙從座位上霍然站起。
這其中,有眾多與洛明榮私交甚篤的朝中大臣。
蘇婉云要的正是這般效果,她要讓所有朝臣都清清楚楚地目睹這火勢的兇猛,明明白白地瞧見這意外是如何發(fā)生的,好讓他們都認定洛云商已經(jīng)遇難。
只有如此,圣上才不會心生疑慮。
“快!趕緊找水來!媆媆還在里面!”蘇婉云聲嘶力竭地叫喊著,面容慘白,身子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盡顯憔悴之態(tài)。
洛云宮趕忙伸手扶住她,勸慰道:“阿母別著急,說不定媆媆已經(jīng)安然出來了。”
“說起來也真夠奇怪的,好端端的怎就突然走水?而且還是在這般重要的場合,還讓如此多的貴人都親眼瞧見,簡直丟盡了顏面!”洛云宮眉頭緊皺,低聲喃喃,“那個院子平日里罕有人至,方才也只有媆媆過去了,不是媆媆還能有誰!莫不是一時貪玩不小心引發(fā)了火災(zāi)。今天是云儂的大喜日子,媆媆真是太不懂事了!不過瞧這火勢似乎是從外面燃起的,倘若真是媆媆貪玩所致,想必應(yīng)該也無大礙。可媆媆向來不是這種粗心大意的性子,著實令人費解。”
蘇婉云唯恐她瞧出什么破綻,神色慌張,急切地說道:“別磨蹭了,還不快去看看,要是你妹妹真出了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火場周圍圍聚了好些人,他們一個個神色緊張,交頭接耳。
待火被撲滅的時候,這間屋子已然化作一片狼藉的廢墟。下人們從里面抬出來一具尸體,那尸體的衣著還勉強能夠分辨,與媆媆今日所穿的竟是一模一樣,然而那面目卻早已被燒得面目全非,模糊不清。
“媆媆……”蘇婉云拼盡全力哽咽著撲上前去,她那悲慟欲絕的模樣,仿佛迫不及待地要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堅信這就是洛云商。
“媆媆……我的女兒啊……原本好好的,怎就突然起火了……紅事竟變成了白事……”
蘇婉云眼角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而落,她跪坐在地上,望著那具面目模糊的尸體,聲嘶力竭地哭喊著,身子不停地顫抖,好似風(fēng)中殘葉。
云宮擔(dān)心她因過度傷心而傷了身子,也跟著跪坐下來,輕柔地拍著她的肩膀說道:“阿母,別太難過了,身體要緊,或許這樣,媆媆在天之靈也就不會再害怕了。”
“阿母……”
“我最小的女兒,怎的……”蘇婉云瞬間淚如雨下,哭得肝腸寸斷,整個身子都在劇烈地顫抖著,仿若一棵在狂風(fēng)中飄搖欲折的垂柳。
一旁的洛才銘,在聽到這是洛云商的尸體時,眼淚似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雙手緊緊地抓著她,不停地搖晃著,嘴里含糊不清地哭訴著:“嗚嗚嗚……阿姊,你怎么了阿姊?嗚嗚……阿姊……媆媆阿姊……”
“阿母!媆媆姐姐這是怎么了?”孩子那稚嫩而又帶著惶恐的聲音響起,帶著無盡的疑惑和驚懼。
好些大臣紛紛走上前來勸慰道:“還請夫人節(jié)哀。”說罷,皆是無奈地長嘆一聲,搖著頭緩緩離去了。
這場戲要演,就得演得滴水不漏、逼真至極。只是不知這具身份不明的尸體,究竟還會不會被莊重地封入那肅穆的皇陵之中。
接下來的幾日,吊唁之事繁忙有序,入殮之程莊重肅穆。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像是精心編排的劇目,不容有絲毫的差錯。
踏入府來吊唁之人,猶如過江之鯽,絡(luò)繹不絕。
韓休璟自那日從皇宮回來,便如一只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他和吳果多年精心籌謀的大計,絕不能因為此事而毀于一旦。可他又實在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云商為沈跡達陪葬。
他滿心懊悔,若是當時果斷出手阻止了那些窮兇極惡的敵兵殺沈跡達,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fā)展到如今這般地步。就算是讓她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至少她還能活著,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就算死了都不得自由。
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要幫她?韓休璟也不知道答案。或許洛云商與旁人不同,對于他而言,她就像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格外特別,令人難以忽視。
沈跡達最后的囑咐是托付他照顧好洛云商,他從未想過要刻意去遵守與他的承諾,他只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要保護她,哪怕只有一次,兩次,甚至是一直。
韓休璟早已暗中買通了負責(zé)辦理此事的官吏,許以重金,讓其為己辦事。待到下葬之時,他安排的小廝定會想盡辦法將洛云商悄悄送出來。皇陵中的棺材一旦封存,便再無人去考證,究竟有無人與先太子同葬,更是無人知曉。只等將她接出,他便會親自送她前往安全之所。
韓休璟本以為一切皆在自己精密的計劃之中,未曾想朝廷中熱議紛紛的竟是先太子妃之死……
他是在事情發(fā)生后的第二天方才知曉此事。當聽到這一消息時,他整個人呆立原地,久久失神,直到圣上那威嚴的聲音傳來:“先前所說的依舊不變。”意思很是明確,即便先太子妃遭遇火災(zāi),面容已不堪辨認,他也要完成兒子生前的夙愿。
韓休璟始終不愿相信洛云商就這般香消玉殞,故而親自登門洛家,以吊唁之名前去仔細察看。蘇婉云知曉韓休璟曾與云商一同在學(xué)堂念書,心中并未起疑,也就沒有多想。
當他緩緩走出洛府時,才后知后覺,那日的云商竟似在與他訣別。
洛云商啊,難道僅僅是因為厭惡那如同牢籠一般的生活,便毅然決然地選擇以如此決絕的方式結(jié)束自己的一生么……
他勉強笑了笑,可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頓時覺得心中一陣難以言喻的苦澀,仿佛有一團亂麻交織著,喉嚨像被一塊沉重的巨石壓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呆呆地佇立在原地,眼神空洞茫然,不知道該做什么,也不知道該想些什么,只是機械般地看了看自己那略微褶皺的衣角,又抬頭看了看天空那熾熱得讓人睜不開眼的烈陽。
“放火的時候,你該有多害怕。那熊熊烈焰,那滾滾濃煙,是否讓你的心都顫抖不停?”
“離開的時候,她該有多疼啊。那鉆心的痛楚,那無盡的絕望,是否將她的靈魂都撕扯破碎?”
可為何就不信我?
韓休璟夜里總覺得冷,那寒冷仿佛是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的,怎么也驅(qū)趕不走。他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被子被揉得不成樣子,額頭上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幾日后,先太子下葬,皇陵被牢牢封住,眾人皆被蒙在鼓里,絲毫不知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換走了這具女尸。
一只破舊的竹筏載著這具女尸,在西河悠悠飄蕩。水波輕拍著竹筏,發(fā)出一聲聲低低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