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那些個寺產、官莊,一概給楊夫子拆掉。
下面的村子不要如此作為,只針對寺產跟官莊。
正好建康府城修繕的磚石缺口很大,先從城外拆取。”
面對鋼火十足的小楊夫子,金六郎無奈一嘆,只能把實情道出。
“小夫子,府城周邊,官員的職田不少,這些是不能征取的。
這些田地,由各處的衙門經管,收益也要付給朝廷官員的。”
官莊、寺產,金六郎也不在乎。
自家的小夫子是權知建康的大官人,朝廷要給面子,寺院惹不起他。
但各處的職田就不一樣了,那是屬于朝野臣工的,自太祖已降,誰人敢動?
“管他們去死。
楊夫子已然焦頭爛額了,不服的讓他們到建康府來申飭。
城外無人的寺院、官莊,一概拆除,將建材運到城內。
但有一點,各色的佛像、器具不要損毀,便于運輸的運到府庫之中。
不能運輸的,也要搭好棚子遮蓋一下。
李娘子,以府衙的名義出一道公文。
就說金賊將至,建康府要堅壁清野,府城之外,不留建筑。”
金六郎的擔憂,對楊博而言,就是無需在乎的小事。
韓世忠都敢火焚整個鎮江城。
有撻懶跟宗翰的援兵在側,楊博在建康府拆一些佛寺、官莊,不跟玩一樣嗎?
至于所謂職田,那是小朝廷的事兒。
那些個朝臣敢跟他要職田收益,那就親自來吧,無非這邊缺人缺的厲害。
楊博跟金六郎正說著種田的計劃,一個軍中之人,將一份文書,送到了李易安的手里。
看過之后,李易安的臉色有些難看,也不管正在說話的楊博,直接就開了口。
“少安,朝廷的封賞下來了。
岳飛升淮西招討使,李成淮西捉殺使,董平副之。
韓太尉那邊的封賞不清楚,其余軍中校尉也各有封賞,獨獨缺了你的。
剛剛的軍漢還說,韓太尉夫人梁紅玉,押運一批金帛,不日將至。”
李易安的話,讓楊博的臉上多了喜色。
弄死杜充,算是楊博的試探。
如今看來,黃天蕩殲滅宗弼部,帶來的好處很大。
大到小朝廷那邊,已經忽略了文臣士大夫的底線。
與之前楊博想的大概差不多,只要不把趙茍爺的爹給弄回來。
他跟趙茍爺,目前妥妥的站在了一個壕里。
對于茍爺,楊博雖說心里是完全不在乎的。
但他在小朝廷里的權威也是毋庸置疑的,如今的文臣士大夫,還沒有朱明文人的尿性。
一言九鼎趙茍爺雖說做不到,但一票否決還是沒問題的。
與朝臣的怒火相比,顯然茍爺這邊對自己的安全更為重視。
金兀術是趙茍爺的血仇,有黃天蕩一戰的功績,短期之內,無論是議和還是殺功臣。
小朝廷的趙茍爺,都沒有支撐其行動的依據。
沒有茍爺做后臺,一班子文臣士大夫,對與身處建康的楊夫子,威脅也實在不大。
在楊博的算計之中,殺了杜充,即便不論罪,那江東制置使的位置,也應該保不住。
如今小朝廷那邊只是不予封賞,顯然朝中是有人幫他說話了。
至于是誰,楊博這邊也無從確認。
按照時間來算,三五天之內,應該就有聯絡的書信,或是人員到達建康這邊。
勞而無功,不是文臣做事的方式。
具體是誰,他在府衙等著書信就好,時候到了自然明了。
“六郎,咱們的人手之中,可有能主管營造之人?
府城之中,需要修葺的地方不少,城外的寺產、官莊,也要人來主持拆毀的。”
李易安見小楊夫子不理會朝廷的封賞,也開始思考面前的書信的內容。
里面肯定有自己看不懂的東西,但具體是什么,她的心里還是有些懵懂的。
“小夫子,汴梁城需要人主持城防的修葺,工部跟將作的一批匠戶就在流民之中。
除了營造的匠戶之外,修造兵器甲胄的匠戶也有數百戶。
此前在老灌河故道所獲戰死馬匹,六郎私下做了決定。
馬肉制成了肉干,至于馬皮則是讓匠戶們進行了硝制,以做皮甲之用。”
雜事,楊博多半是不上心的,聽完金六郎的匯報,他也點了點頭。
金六郎掌管后勤的能力不錯,事情算是安排的井井有條。
“不錯。
將之前繳獲的馬甲,也運到府城之內。
讓這批匠戶進城,老弱婦孺一并進城。
先在城內,將甲胄改制的營生做起來。
其余壯丁,會農事的全部選出來,你那邊留一部分。
剩余的也要遷到城內,府城的城防還是需要人手的。
營造與將作,你選出合用人手主持,至于進城的壯丁,還是讓三娘來主掌吧……”
金六郎一家用起來合手,楊博也不介意讓金家深入的介入建康府的事務之中。
想要真正成為在小朝廷說了算的,一個八閩楊家還不夠,弘農楊氏也不夠。
需要有無數個家族勢力,因為自己在建康府的變革而崛起,那個時候才夠。
兩晉時期的門閥,或許才是初期最好的手段,至于好不好用,楊博也不怎么清楚,到時候再看。
“小夫子,還是由李娘子主掌,妥當一些。”
楊博這邊放權,金六郎這邊卻做了推讓。
金六郎不是全無經驗的白丁,如今自己兒子掌軍,自己掌民,女兒再掌握建康府內的人丁。
尾大不掉的勢頭已經有了,在大宋的土地上,權勢的大小,不看掌握勢力的多寡。
而是要看,有位置多高的文臣士大夫作為后臺。
當年汴梁城外,擁兵幾十萬的義軍、亂匪不是一個兩個。
如今他們都哪去了?
杜充那老賊一句話,轉眼之間就要灰飛煙滅的。
“讓你怎么做就怎么去做,剛剛還跟李娘子說起邸報商人的事兒,你們一起交接一下。”
揉了揉眉心,楊博這邊也沒給金六郎推脫機會。
如今人手不足,用可信之人,比用有能力之人,要踏實一些。
忠誠,是目前的首選,至于能力的強弱,那得等建康府步入正軌之后,才能考慮一下。
接下來的幾天,楊博每天依舊高坐府衙大堂。
對于岳爺跟金六郎等人的忙亂,他有些視而不見。
對他來說,吃住更重要一些。
入住府衙的后花園之后,起居上沒多大的問題,但飲食上的問題,對楊博而言還是比較嚴重的。
兩宋,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朝代,有了鐵鍋,有了菜油。
只是飲食安全方面,卻真是沒多少保證。
昨夜金三娘這邊給他弄了一道魚生,這玩意兒也是當下的流行菜色。
問了一句之后,楊博的筷子就僵在了半空。
鮮活的江魚做的魚膾,算是一道雅俗共賞的菜色。
既可作為御宴的菜品,也能做貧民飽腹的食物。
但楊博看著擺在青翠菜葉上的瑩白魚生,眼里卻是勾連纏繞的線蟲。
想著不是鉆腦子,就是鉆眼球的寄生蟲。
雖說有心嘗嘗味道,但與自身安危相比,口腹之欲還是其次的。
混官場活的長,很多時候就是最大的優勢。
楊博可不想稀里糊涂的來了,再急匆匆的被食物送走。
如果有高度的蒸餾酒,他或許敢淺嘗一口,但配著米酒吃魚生,他著實沒有那么大的膽氣。
撤去魚生之后,楊博也跟金三娘交待了一下,早餐只吃米粥、咸菜。
午餐跟晚餐,主食無所謂,但菜色一定是要煮熟的家常菜,一些奇形怪狀的食物,就不要上桌了。
除了食材之外,餐具也是很重要的,因為忙于轉運財貨。
楊博這邊的餐具,也是上官悟那邊提供的粗陶,這跟瓷器比起來,衛生等級還是差了很多。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楊博這邊也有了新的體會,這不是豪奢,而是長壽之道啊!
瓷器、飲食、醫藥,坐在府衙大堂的楊博,想的可不是孛堇太一部是否被殲滅。
也不是金六郎那邊的育秧,更不是金三娘主掌的建康府修葺工程。
而是在琢磨著與自己壽命息息相關的飲食安全。
雖說剛剛二十歲,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沒有平日的保養,哪有神龜之壽?
“少安,江邊白鷺洲來了六座樓船。
朝廷的御史中丞趙鼎,已經進城,趙中丞此來所帶財貨甚多,還有一架馬車隨行。”
聽了秘書李易安的匯報,楊博眉頭一皺。
趙鼎,青史留名之人,好像先是與宰相呂頤浩傾軋,之后又被秦檜排擠,乃南朝的宰相。
御史臺之首視察建康府,想必是為杜充而來。
不經通報,不帶官威,這是把建康府城當成了自留地啊!
此番作為,明顯是拿著自己人的身段前來,只是楊博想了一圈,也不知道八閩楊家與趙鼎之間的關系。
“知會下去,在城內找一大宅安置趙鼎一行。
讓楊再興派一隊人馬作為護衛。
且慢著,將我的衛隊分出二十人過去。”
既然趙鼎表現出了自己人的架勢,楊博這邊也不怠慢。
一邊起身,一邊安排著趙鼎的居所、護衛。
想到楊再興手下的五千甲士,楊博這邊也多了一個心眼,將金六郎手下的相撲手,派了二十過去。
目前楊博手里,唯一忠誠的勢力,就是金六郎手下的千五金家寨壯丁。
拓展一下甲士之中的汴梁殘民,五六千的人馬也有。
但這些人的忠誠,也要依靠金家寨的壯丁。
手下三萬甲士,楊博覺得,三五年之后,或許才能獲得一多半人的忠誠。
現在么,只要稍有異動,這三萬甲士,就會分崩離析。
一邊想著甲士的忠誠,一邊走出府衙,也就走了幾百步的距離,楊博就看到了坐在御者位置的趙鼎。
“好賢婿,果然是個器宇軒昂的好兒郎。
此番汴梁之行,少安可是歷經了君子龍蛇之變。
弘農楊氏再出麒麟兒,好啊!
好……”
坐在御者位的趙鼎,見了面前身著素色寬袖錦襖,腰間扎一玉帶的楊博。
也不吝溢美之詞,撫著胡須,就夸上了。
這一多半,還是說給馬車之內聽的。
察覺身后的車簾動了一下,趙鼎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多謝中丞大人夸贊。”
“稱呼不對,改一改,不然老夫就不下馬車了。”
“趙夫子?”
“勉勉強強,稱呼一聲世伯吧……”
“趙世伯……”
“好!”
對于趙鼎,楊博只是邊走邊行了一個叉手禮。
這在朝野之中,是很失禮的。
即便是正式的建康知府,見了趙鼎這等執政級人物,不說跪拜,站定深躬也是不可缺的。
楊博的失禮跟跋扈,在趙鼎這個老泰山的眼里,卻正是年輕人英姿颯爽的樣子。
沒有這等跋扈,他楊少安怎生殲滅金兀術?
又怎敢虐殺前宰相杜充?
此等跋扈之人,前有宗澤、李綱,哪一個又不是國朝的柱石人物?
趙鼎口中的好賢婿,也讓楊博多少有些頭大。
這位中丞身后的馬車內,莫不是裝的他女兒。
對于聯姻之事,楊博不怎么抗拒。
但對于聯姻之人,楊博還是有選擇的。
弄個丑鬼來,莫說是趙鼎了,就是呂頤浩,哪怕是趙茍爺家的帝姬,楊博這邊也會嚴詞拒絕的。
他的目標是做狗官享艷福,弄個無鹽女,就大煞風景了。
他可不是土生土長的讀書人,沒了趙鼎這樣的臂助就活不下去。
如若趙鼎的女兒姿色一般,楊博這里還是敬謝不敏的。
“小娘不必遮掩,跟你少安哥哥車上見禮。
少安,履職建康,怕是人手不濟吧?
老夫為了你這好賢婿,路上想了幾條對策。
其一,借你伯祖楊時之名,在建康府重立東林書院。
其二,還是借你伯祖楊時之名,招納江南江北兩次伏闕的太學生前來建康助你成事。”
趙鼎招呼一聲之后,就伸手掀起了車簾。
雖說車中依舊幽暗,但楊博也大致看清了車中女孩的樣貌。
不說國色天香,但也在水準之上,淺淺的嬰兒肥還帶在臉上。
也就古時候才有這種養在深閨,從生下來就被服侍的嬌小姐。
比照身邊的李易安,車中女孩的容貌,是要勝過幾分的。
聽了趙鼎的對策,楊博心里的壓力一輕,這位趙中丞的對策。
完全與楊博此前的謀劃契合,辦學,而且是楊時創辦的東林書院,一下就打開了楊博這邊的思路。
‘好岳丈!’
心里暗贊一聲之后,楊博就完全接受了這份聯姻。
至于詳細的對策,趙鼎既然來了,楊博這邊也算是有了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