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時間已經來到六月份了。
熾烈的陽光、蔥郁的萬物,還有午后的燥熱,總是讓人昏昏欲睡。陽光透徹樹葉,投射在白墻的影子是那樣的鮮活生動。
廣播里放著振奮人心的音樂,大家卻出奇的安靜。我們所有人都穿著學士服,整齊地坐在匯報大廳里。音樂聲停了,校長在臺上開始發表慷慨激昂的講話。我的同學們,大部分都很傷感,靜靜地坐在那里流淚,嘆息。所有人都知道,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還有一部分像我一樣,迷茫多于感傷。我實在哭不出,雖然心早已沉重的快要停滯了。
窗外樹葉搖曳閃爍,散在玻璃上的小光點像是嗡嗡的蜂群。樹上的蟬在沒有節奏的鳴唱,時而低沉,時而明快。我實在不喜歡這種場合,人這一輩子不知道要經歷多少次生離死別,這種悲傷能少一些就少一些吧。
我偷偷離席,從側門出去。歸還了借來的學士服后,我實在想不起來還有沒有別的什么東西沒帶走。細細思索,除了不可追回的四年青春時光,確實沒有什么了。
我騎著大一買的自行車在校園里悠悠轉了一圈,看看圖書館、食堂,看看我們的教學樓。還有那條海棠花長街、窄窄的卻又雅致的丁香花天橋、幽謐隱蔽的圓形花壇。然后緩緩駛出大門,在大門口的校牌前佇立了一會兒,心中默默告別。
然后踏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大步駛離。
以前和現在,我好像一直在路上。前方是盡頭,也是永遠的未知。這也是生活最大的美好之處和殘酷之處——因未知而向往,因未知而擔憂。
天氣是很灼燙悶人的,我的額頭掛著細密的汗珠,緊握車柄的雙手也曬得微微發疼。我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打算,順著高大的榕樹道路,一路騎過喧鬧的高樓和人群。
直到周圍都安靜了,我才停下,把車鎖在路邊,走進有成片成片樹蔭的草地,靠著樹干坐下。
這里是沒有被規劃的郊區,草木蓊郁,我坐下的地方是一個矮矮的斜坡,長滿了淡綠色的狗尾巴草和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還有星星點點淺粉色的漿草相互交錯著,是我心目中絕美的天然花園。周圍都是一棵棵高大的、因為毛絮被城市棄用的楊樹和柳樹。各種青草被太陽蒸的有了淡淡的甜味,陽光斑點隨風四處游走。
有風起,平復了我的燥熱,我輕輕擦掉汗珠,打開挎包,掏出從小鎮帶回來的那本書,小心翼翼地翻開,拿出里面的一張方方正正的紙片,上面是他鐫秀的字跡。
我展開紙片,捧在手心細細觀賞,然后湊近輕吻紙條的落款處,緩緩貼在胸前。不知道是天氣還是回憶,胸口隱隱發燙。
我枕在背包上,任憑自己淹沒在波濤疊涌的花草海洋,閉上眼聽著周圍所有生靈的聲音。漸漸地,心事的喧囂蓋過了任何動靜。
三個月過去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一個人。白天偶有間隙就涌入回憶,夜晚更是頻頻入夢。
有時難以入睡的我,也會坐起來守在窗子前,想那里的一切,想想他,忍不住微笑,忍不住心痛。
我又想起那幅蘸錯顏料的畫,雖然不完美,但那樣濃濃的一筆紅,就像我的各種別別扭扭,雖然有些愚蠢,卻蠢的可愛又鮮活,也是我人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現在的他在做些什么呢?或許正在等待一次日落,或許正在經歷一番冒險……
那他會不會像我想念他這樣,想念我?
而我的憂思日日掛在臉上,爸爸怎會看不出。
“不如去旅行吧,我不希望現在的你參加任何工作。”
就這樣,迷茫的我踏上了人生第一次的獨自旅行。臨走之前,爸爸絮絮交代了很多事,大部分是交代我要注意安全。我進入站臺之前,爸爸一直拉著我的手不肯放開,眼中是不舍和擔憂,不停的交代我要定期打電話給他。
我想起龍應臺目送自己孩子遠去的背影那種沉痛感慨,我的爸爸比世上任何人都擔心我,但他不得不放我遠走,他希望我安康,更希望我能快樂。
如今是我漸行漸遠,用自己決絕的背影告訴爸爸:不必追。
進入站臺的最后一刻,回頭看到爸爸偷偷地抹著眼睛,我強忍的眼淚瞬間決堤。
爸爸,我的爸爸,你不必太過傷感。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你的孩子總要慢慢成熟,將這浮華的世界看得更清楚,也將自己看的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