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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文學經典IP與影視改編

第一節 文學經典IP改編與文化傳播特質

IP是英語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縮寫,本義為“知識產權”“著作權”。在中國的文化娛樂產業中,早期多指流行的網絡產品,如網絡小說、網絡游戲甚至網絡歌曲等。這些作品有廣泛的受眾基礎,具有適合改編成電影、電視劇、游戲、動漫或其他文化類作品的潛質。隨著新媒體的迅速發展,其含義與適用范圍也在不斷延展。文學經典IP,泛指可以運用新的媒體形式進行改編、開發的中國傳統文學與文化經典,如一本經典著作、一個經典故事、一首經典詩詞或一個經典形象等等。它們凝聚著華夏民族歷史文化的精華,承載著本民族共同的文化記憶,具有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力,在公眾心中有著較高的認同度與關注度,因而成為具有重新演繹與不斷開發價值的“經典IP”。對中國文學經典IP的改編,成為近年國內影視劇制作與傳播的熱點。這與中華民族的強大文化創造力和文化自信密不可分。此外,文化傳播領域中被專家肯定的一個“千真萬確的事實”,是“當代文化正變成一種視覺文化,而不是一種印刷文化”[2]。近幾年文學經典IP改編較為成功的影片,多為動畫形式,這與“讀圖時代”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的欣賞與接受習慣相契合,且恰好迎合了“網絡原住民”的消閑娛樂與文化需求。同時,從近年來反響較大的根據文學經典IP改編的動畫電影來看,亦呈現出了全媒體時代賦予的諸多新特征。因其嘗試的初步成功,如良好的觀眾反響、無成本的版權使用、便利的多媒體推廣渠道及其帶來的高票房收益,或將成為電影創作的一種廣泛選擇。電子媒介的飛速發展不僅改變著傳播的觀念,而且廣泛而深刻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乃至體驗、認知、思考模式,而受眾的變化又反過來影響著傳播主體的行為決策。早有專家認為傳播的意義遠非傳遞信息,而是“文化在一定時間得以存在、維系并積淀為各種機制的整個過程”[3],“對從人類學角度來看傳播的人來說,傳播是儀式和神話;對從文學批評和歷史角度涉及傳播的人來說,傳播是藝術和文學”[4]。在全媒體視域下,作為文學經典傳播形式的一種,改編影視作品的制播更面臨著諸多新的情勢與挑戰,因而探究中國文學經典IP影視改編與傳播的思路與策略,或將助力于影視精品的制作與國產影視劇發展思路的延展。

“儀式”與“共享”:承其名而達其意

IP一詞未如此流行之前,文學經典改編已是影視創作熱衷的方式之一,甚至由此而衍生出無數新的“經典”。如被稱為“最具價值的超級IP”《西游記》,便被一改再改,并攝制出為數眾多的影視精品。早在動畫電影初起時的1941年,萬氏兄弟改編自《西游記》題材的《鐵扇公主》,成為亞洲電影史上第一部長動畫電影;其后上下兩部《大鬧天宮》,更是推動了中國動畫電影的長足發展,言其形成了中國動畫電影偏重于從文學經典中取材的傳統,亦不為過。個中緣由,一方面是文學經典長久流傳過程中積淀的廣泛讀者群與藝術影響力,賦予了改編影視劇先在的魅力與深遠的吸引力,且其文本所擁有的豐富蘊涵,為改編提供了無盡的創作靈感、表現內容與闡釋空間;另一方面,從傳播學的視角察之,是由于改編影視劇承載著經典傳承過程中不斷豐富的文化意旨,世代累積的解讀經驗和普遍形成的審美共鳴,因而其制播對于觀眾具有巨大的內在“召喚力”——召喚人們共同分享文學與文化經典在新的演繹中獲得的審美體驗。

“傳播的儀式觀”認為,現代傳播的“原型是一種以團體或共同的身份把人們吸引到一起的神圣典禮”[5]?!皟x式觀”強調的是傳播在信息的空間擴散之外,“在時間上對一個社會的維系;不是指分享信息的行為,而是共享信仰的表征”[6]。此種研究視角更加關注與凸顯了傳播的社會文化維度,明確體認傳播是一種受眾群體彼此分享、互動溝通的共享文化儀式。就經典文學作品改編的影視劇傳播而言,其“文化典禮”與“共享儀式”表征更為明顯。人們對此類影視劇超乎尋常的關注、期待與觀賞熱情,及其引起的觀看、評論、分享熱潮,緣于經典IP改編喚醒了人們共同的社會歷史文化記憶,引發了觀眾原本的心理共鳴與情感體驗并產生了參與互動交流的期待。這些因素促使人們以多種形式聚集起來,遍布各處的現代影院與多種媒體提供的傳播與溝通平臺,更是無限擴展了“精神聚會”的范圍,影視劇制播因而成為一種極具吸引力的盛大“文化典禮”。

影視作品與觀眾之間的交流與溝通,原本以觀眾群體的評說與大眾媒體的評論為主,在當下“萬物皆媒”“人人為自媒體”的全媒體時代,此種傳播格局已被完全改寫。迅捷便利且全時空在線的各類媒介,為人們搭建了“全方位”“多樣式”且“平等”“無障礙”的交流平臺,亦從多方面影響著影視劇的制播。傳播學意義上的“共享儀式”,從人們生活中具體的聚集共享方式——親朋好友的約會、家庭聚集式的觀賞與面對面的交流分享,大規模且無限制地向虛擬空間聚攏轉移。網絡平臺多種形式的交流溝通,以其即時性、自主性、互動性、便利性,更好地滿足了人們言說與共享的需要。如發端于B站(bilibili,嗶哩嗶哩視頻網站)的“彈幕”,作為懸浮于視頻上方的簡短實時評論,內容及用語五花八門,影響甚至遮蔽了作為觀賞對象的視頻畫面,但卻成為年輕一代最喜歡的獨特觀賞體驗。在這個空間中,對影視作品本身的欣賞、評說什么及怎么評說似乎都變得不那么重要,除了被機鋒偶出的詞句擊中之外,身份各異的觀賞者所沉浸的是通過實時參與(或“圍觀”)而構建出的共時性在場感以及在這種虛擬的群落或“圈層”式觀賞氛圍中,共同分享、溝通與共鳴的快感。眾多受眾對于影視作品的關注點、切入角度、解讀方式與觀賞體驗常出乎意料。一些簡短但犀利的評論片語,會借助蛛網式的傳播渠道,快速而全方位地擴散開去,形成強勢的多級傳播,并在不同的信息結點中交融碰撞,進而生成巨大復雜的影響力,形成網絡時代難以把控的“碎片效應”與“口碑效應”,將影視劇置于更為復雜的播映“環境”,文學經典改編亦面臨多層面的受眾審視和多層級的復雜反饋。

這種傳播格局亦對文學經典IP的改編思路,特別是對文本內容承繼與創新的尺度與方式,形成了多維度的“反制”。綜觀歷來經典IP改編的內容處理方式,主要呈現為“忠于原著型”與“借題發揮型”兩大類型?!爸矣谠汀被虮A粼闹饕獌热?,或截取原著的部分章節,改編過程中注重對原著題材內容、情感意旨與審美風格的讀取與再現。為便于影像傳播手段的運用,改編者會進行局部與細處調整,或借助影像藝術的獨特表現力,進行恰切的拓展與演繹。此種改編方式如處理得當,可以保留原著的內容精髓與情節主線,甚或在某種程度上豐富或深化原作的題旨,因而可以讓觀眾更好地理解原著的內容,并多維度重溫與品味經典的藝術魅力。如果一味拘泥于原著內容,亦可能會因陳襲過重、機械再現而缺乏藝術創作應具的新鮮感與吸引力?!敖桀}發揮型”則是選取經典名著中的某個或某些要素,如某段情節、某位人物甚或僅留其篇名、人名,而對原著的敘事要素包括意旨、情節、人物形象、情感傾向等,進行顛覆性的改造甚或全新的創造。近年來,隨著“顛覆”與“解構”文化的流行,文學經典IP改編,亦愈發呈現出留其名而棄其實、題目依舊而內容新編的創作傾向。在《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白蛇:緣起》等影片中,還采用了借“原型”而想象其“前生后世”的進一層虛構方式。這些影片從內容上看,僅可稱為原經典的“前傳”“后傳”或“別傳”。此種改編思路下的影片,擁有更為靈動的想象與創造空間,并可大幅度注入適合當下欣賞需求的新鮮內容,但如果處理不當,就會因背離甚至瓦解原著作品的建構基礎,而陷于“徒有虛名”的尷尬境地。正如電影理論家安德烈·巴贊所言,“作品的文學素質越是重要,越是關鍵,那么改編作品就越是難以和它相媲美,因而也就越是需要有創作天才來對它重新安排,這樣的新作品,雖然未必能和原作神形畢肖,但是至少也能和它相稱”[7]。改編是一種更高要求的再創作,改編者對原著的精深解讀能力和對影視創作的專業功力,缺一不可。如果改編者知識功底與文學功力有所局限,加之“創作”的任性,會放大“新創”作品與原著之間多方面的差距,必然造成對經典作品審美共識的破壞,讓觀眾產生觀賞期待與觀賞體驗之間的巨大落差,從而影響改編作品的藝術品質與播映效果。這樣的作品也必然引起參與“共享儀式”人群的普遍失望,并形成不斷擴散的負向輿論“場域”,改變改編影視劇的傳播態勢。從影視作品制播視角而觀之,“傳播的起源和最高境界,并不是指智力信息的傳遞,而是建構并維系一個有秩序、有意義、能夠用來支配和容納人類行為的文化世界”[8]。因而,文學傳承與文化建構這兩種功能,應是影視改編的題中應有之義。

電子時代信息傳輸速度與傳播方式的劇變,“多媒體”“全媒體”帶來的傳播渠道的劇增,全面影響著人們接收與處理信息的方式,乃至改變著人們生活、學習與娛樂等的表層狀態與深層需求。在“刷屏式”“沖濾式”的信息處理方式中,追求速率取代了沉淀積累,繁復雜亂沖擊著清晰的邏輯,新鮮刺激覆蓋了理性思考。人們的生活在互聯網纏繞與參與下,漸趨“感官化”與“碎片化”;一些文化需求包括文學閱讀、影視觀賞等需求,也呈現出“淺表”“消遣”“爽利”等“泛娛樂化”傾向,所謂“娛樂至死”已非危言聳聽。

電影、電視自誕生之日起,便被視為通俗的藝術形式,而文學經典的影視改編更是被許多人認為是一種“俯就”式的遷延。在娛樂休閑產品花樣百出、各行其道的文化環境下,許多觀眾在深層心理上更加擔心經典IP改編的“戲說”與庸俗化,他們期待在快餐式娛樂消費的普遍模式中,能看到經典IP改編的影視劇所應該具有的社會觀察、詩意體悟、哲理思考等豐厚蘊涵。改編者應以注重保留原典意旨、萃取內容精華并適當融會時代精神為基本原則,從而回應觀眾重溫與體認經典的期待,發揮改編作品文學傳承與經典發掘的獨特作用。影視劇創作可以而且必須應和觀眾文化需求的變化,觀照當下的審美傾向,但應時刻注意把握“適度”“調諧”等原則,將其巧妙融入內容改編與情節設置等整體構想中,以達成“翕合無間”“妙造自然”的改編效果。具體而言,文學經典IP改編要在遵守“尊重原典”與“煥發魅力”的基本原則下,充分理解經典原著的歷史人文背景,在深入解讀與全面把握其內在精髓的基礎上,通過適度的刪改、演繹、揚棄乃至新編與增補,以凸顯原著精華并豐富形象化的表現內容。

選取原著某一情節為發端而進行敷衍的做法,在當下的經典IP改編中比較多見,《白蛇:緣起》便是一部典型作品。它只保留了許仙、白蛇、青蛇等主要人物與人蛇戀的情節設置,其它內容皆依托想象進行創編。此種單純追溯前世因緣際會的簡單戀愛故事,雖然融合了“愛情”“仙境”“武打”“美顏”等元素,卻因創造力與表達力等方面的欠缺,整體內容無法與原經典相匹配,難以喚起觀眾的經典回味與審美共鳴??梢姼木帥Q不能流于肆意想象和任性創作,而應著重“喚醒”并煥發文學經典IP本身的神采魅力,進而提升其傳承性與傳播力。“承其名”而“達其意”,應是文學經典IP改編的應有之義,亦應是改編水平的考量標準,因為它是觀眾借由文學經典實現文化身份的體認、“共享”文藝作品的基本要求。

“建構”與“編碼”:師其辭而傳其神

相較于一般信息傳播是一個“創造、修改和轉變一個共享文化的過程”[9]而言,文學經典IP改編制播過程更為復雜,并直接影響著其文化共享效果。文學經典IP改編影視劇的傳播過程,從表層形式上看,是將文學之“辭”,即文學經典IP的字詞章句修辭與表現方法,向影視藝術特有的視聽語言轉換,是將運用文字啟發讀者想象力的文學作品,營造成一部聲光影交融、動態直觀的影像作品,以供觀眾欣賞的過程。此種將文學經典的“文字”符號轉換為影視作品的“聲像”符碼的“編碼”行為,其實質是通過“解碼”“編碼”與“再解碼”,實現從內容到形式全面解構與系統建構的交互過程。因為此種“編碼”,以創作者對文學經典IP的“解碼”水平為基礎前提,并以觀眾觀賞接受過程的“解碼”經驗為檢驗標準,直接關涉改編作品的內涵品質與傳播效果。就一般的傳播過程而言,傳播者與接受者在意的是信息內容,傳受雙方意圖在互通有無、互相理解的基礎上實現信息交流與意義溝通,而影視劇作為藝術作品,尚需在傳受雙方共通的語義空間構建中,通過特別的“編碼”方式,在具象的畫面與蒙太奇的組接中,實現觀念共享、情感共振與審美共鳴。因而改編影視劇之“編碼”,無論采用何種形式與手法,首要目標應是能夠完成對文學經典豐富內涵的準確理解與傳神表達,并宜于觀眾在觀賞影視作品的有限時空中,直觀而充分地解讀“編碼”的深層表達意圖,從而完成一次共享文化的過程。

改編類影視劇的“編碼”對修辭應有一定的追求。具體如語言表達,無論是人物臺詞還是旁白,都應盡量貼合原著的時代文化特征。一味機械地照搬原著中的語句,不可行亦不必要,但適度保持經典文本中生動傳神、精致典雅的用語風格,不失為增強影視“編碼”藝術性與表達力的上佳取徑。當下一些改編影視作品,時常會將時尚的流行語、網絡熱詞等有意用于臺詞中,雖然會因貼近當下語境,借由觀眾的新鮮感與親切感,特別是與內容情境的“反差萌”等,造成特定的笑場效果,但同時亦會因故意搞笑而造成觀眾跳戲,破壞作品通篇的歷史文化氣息與審美意境,影響作品的整體觀感。影視改編實質上是一種復雜的藝術創作,從典雅規范的書面語到生動活潑的口語,如何既貼切暢達又避免通俗直白,既傳達原典韻味又契合當下審美,確需創作者認真斟酌與細致打磨。《功夫熊貓3》作為第一部中美合拍的動畫電影,也開了動畫電影同時制作中文和英文兩個版本的先河。專門組建的中方團隊,負責在中文版的“劇本、臺詞、故事情節及中國配音演員等方面”進行總體指導和把關,在“找到最適合中文臺詞演繹的表演情境”,“保證中文翻譯在幽默逗趣的同時,符合中國觀眾的審美與追求”等方面下足了工夫。此外,中文版本的臺詞也“經過了本地編劇的精心翻譯”,“呈現的不是生硬的英譯中”,而是巧妙“結合了中國成語、俗語,創造出‘包林彈雨’、‘海豚大挪移’等有意思的表達”。[10]此種精益求精的“修辭”態度與“編碼”方式,對文學經典IP改編頗具啟發意義。

“電影的語言像所有口頭的或非口頭的陳述一樣,主要是符號:它由一個我們在看電影時本能地加以譯解的復雜符號網絡所構成?!?span id="1d5ow01" class="math-super">[11]此種“符碼”蘊藏著獨特的表達力,正如小說家弗吉尼亞·伍爾夫所言:“電影能夠抓住無數表達情感的符號,而這些是至今為止文字所無法表達的?!?span id="lufbehl" class="math-super">[12]影視劇的“復雜符號”隨著攝制技術的不斷進步而日益豐富,從圖像到聲音、從黑白到彩色、從膠片到數碼、從平面到3D乃至4D……它們的運用綜合提升著影視作品的技藝水平,不斷創造出超越現實的視覺奇觀,一次次沖擊甚至顛覆著影視藝術觀念,并豐富著影視作品的詩性蘊涵和文化賦值。電子技術的飛速發展與迅速普及,不斷打破影視制作的技術壁壘,并提供著更多新的技術支持,但影響此種“符碼”運用水平的,歸根結底還是制作者的文化底蘊與審美能力,以及綜合創新運用能力。因為“技術并不是冷冰冰的硬件,也不是自動發射‘訊息’或延伸人體的主體,技術從其誕生之日起就完全是文化的產物,從而導致文化的結果”[13]。國內觀眾觀賞近年來的國產動畫電影,感觸最深的是攝制技術的日益成熟——畫面精美度、節奏流暢度、蒙太奇渾融度等諸多方面都有長足躍進。然而過度依賴攝制技藝甚或“炫技”,將創作重心偏置于影像形式的直覺追求上,則會“因文害意”,致使一些影片過于注重感官聲色刺激:多處大段的“打斗”鏡頭,難以拯救影片內容的單薄,反而造成節奏的拖沓;細膩唯美的繪影圖形,未能掩飾內在意蘊的膚淺與人物形象的扁平蒼白;過多標準化“電影元素”的堆積,反而淹沒了電影內容的清晰傳達。此外,一些改編影片追求的技術精良、畫面精美,常換來觀眾一聲“有點像好萊塢大片”的感嘆與評價,顯露了國產電影“編碼”中偏于因襲與摹仿的短板。一些反派形象如山妖海怪等,竟如同變形金剛、機器人、鋼鐵俠的變體——現代工業制造的金屬感與影片整體的中國風產生巨大反差,強烈的違和感破壞了影片整體風貌。借鑒是發展的一種方式,而“師其法而不泥其技”,不失為一種改善之道。影像編碼在追求“形似”的同時,更需善于運用多種“修辭”方法以求表達得“出神入化”,進而培育改編影視劇獨具之神采。如早期動畫電影《鐵扇公主》的中國水墨畫風格,《大鬧天宮》的民族民俗風格,以傳統與民間藝術形式的恰切選擇與巧妙化用,與當代光影技藝融洽組接,既洋溢著濃郁的民族風,又呈現出獨特的文化風采,才能成為經典改編“修辭”的上佳范例。

傳播的實質是“通過符號形態的建構、理解與利用創造了現實,并使現實成為一種存在”[14]。而富于創造性與影響力的藝術“編碼”,更是為欣賞者建構了超越現實而又真實“存在”的自洽世界。影視作品對文學經典的“解碼”與“編碼”過程,應是在對改編作品整體文化背景的精準把握基礎上,為作為“解碼者”的觀眾展現出從內容到形式整體諧和的藝術世界,及透過這個世界所體認的社會歷史文化。以“中國風”的影視改編作品為例,細小到衣食住行中的日常器物與生活細節,宏大到自然景觀、民風習俗、歷史變遷等時空背景,抽象如哲理思想、道德理想、價值觀念,具象如文化符號、人物形象等,應選取調用各種代表性、象征性文化元素,融合成獨具民族審美特征的畫面與意境,為觀眾構建一個更具典型性與感染力的影像世界,形成獨具特色的藝術神韻與審美風格。唯有這樣的作品,才能在文學經典與影視藝術表現形式的相得益彰中,真正達成“傳神”的藝術效果,為觀眾提供獨特而多維的文化“解碼”體驗。

“共鳴”與“引領”:閎其中方肆其外

在全媒體時代“信息流”的快速奔涌中,受眾“注意力”愈發成為寶貴而易轉換的資源,而在“眼球經濟”占主導地位的藝術市場中,借助文學經典IP這一免費資源,依靠其固有的知名度、美譽度及獨特號召力,為影視劇帶來更高關注度與廣泛受眾緣,可謂提升收視率與票房收益的重要法寶。同時,網絡時代的多媒體乃至“全媒體”傳播,意味著影視劇的營銷與公關推廣,擁有了更為巨大而便利的可操作空間。以電影為例,其傳播從“改編制作—院線上映—購票觀賞—交流評論”的單流線型模式,一變而為“全天候跨時空的網絡式傳播”,它的傳播過程、傳播邊界與傳播速率均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其整個制播過程,受眾可隨時“圍觀”,并可通過各種方式和渠道全程參與;很多電影后續轉到網絡平臺持續上映,打破了院線檔期等觀賞時空的限制,可以無限場次隨時播映。除了評論、反饋、修正等方式外,觀眾也可以成為“次級創作者”與“主動傳播者”。如較為流行的“圖解電影”,以“截圖字幕(文字)式”“影像配音式”等多種形式,在二次加工與再度創作基礎上,對電影進行著多維解讀與“自主”傳播;再如自媒體上人們對電影內容進行介紹與評說的各種剪輯視頻等。

此種互動式、多主體的傳播格局,一方面便于影視制播方更好地了解把握觀眾的愛好與需求,并依托具有更強自主性的互聯網等新媒體,在策劃、制作、上映、宣傳、營銷推廣等每一個環節中,充分發揮其傳播優勢,持續制造傳播熱點,在最大程度上吸引不同層面的受眾關注甚至參與到話題討論中,力求將相關信息送達盡可能多的受眾,并最終將其吸引到影院中與屏幕前;另一方面,挑戰也無時無處不在,綜觀現實中影視營銷傳播的洶涌造勢,并非無往不利的法寶。許多下大力氣進行宣傳推廣的電影,上座率、票房收入乃至觀眾口碑均與預期相差甚遠,究其根源,還在于作品本身內容品質的欠缺。傳播主體、信道與方式的多樣性,既是雙刃劍,同時亦是多棱鏡,無論是作品細節還是整體表現,均須經得起傳播過程中觀眾隨時在場的多維審視與眾口品評。文學經典流傳不衰的主要原因,在于其品質與底蘊所散發的藝術魅力,既需要恣肆揮灑、獨特別致的文筆,更需要真善美博、具有陶冶啟迪的價值作用的內容,二者妙相契合,才構成一部內外兼修、形神俱妙的經典佳作,正所謂“宏其中而肆其外”,改編影視作品亦當如是。與外部喧囂浮夸的報道率、流量值、關注數量相比,內容的精當、品質的精良才是根本。

正如專家指出的,“大眾媒介的發展歷史表明,受眾既是社會發展的產物,也是媒介及其內容的產物。人們的需求刺激出更適合他們的內容供給,或者說大眾傳媒有選擇地提供那些能夠吸引人們的內容”[15]。媒介與受眾的相互關系,在全媒體傳播的信息時代,同樣交織于影視作品與觀眾的關系之中。

首先,改編影視劇將觀眾作為供給對象,創作傾向于適合其欣賞品味,滿足其觀賞需求,因而,全面把握復雜且多變的觀眾及其需求,顯現出超乎以往的迫切性。例如目前改編動畫電影的主要觀眾群體,是伴隨著互聯網發展與普及而成長的一代人。這些“網絡原住民”,作為當下電影的核心消費群體,其娛樂需求、欣賞偏好乃至藝術品味,已成為電影制播者必須著意考量的重要因素。但動畫電影的重要觀眾還包括青少年之外的其他人群,如幼兒及家長、經典文本的讀者、文學熱愛者等,他們的觀影目的、需求與期待亦應全面納入考量范圍。

其次,觀眾不再是被動的接受者,而是擁有自覺意識、理性辨識能力的欣賞品味者。觀眾在共享文學經典的過程中,并不會被動地全盤接受影視改編作品,而是會站在各自的解碼立場,調動以往的經驗,一方面維護經典IP原有的文化價值,另一方面亦在尋求自己的審美滿足。在自媒體與互動平臺不斷增益且日趨便利的當下,觀眾更成為擁有反饋評議渠道的能動群體。

最后也是至關重要的,是觀眾對于影視作品這一特殊的文化產品,始終抱持著獨特的“消費”需求,無論時事如何移易,他們的深層訴求與審美期待是大致穩定的。社會發展與技術進步,會帶來思想意識、價值觀念等的巨大變化,甚至可能改變人們的思維范式、認知方式乃至審美偏好,但藝術發展歷史與現狀一再證明,人們對于藝術創作的期待與品味卻是基本穩定的,不會因傳播媒介的變化而發生根本性的扭轉與變化。歷史上的文學敘寫,曾經歷了從民間自發到文人自覺、從口頭傳唱到文字記錄的“書面化”過程,而當文化“經典”從書籍印刷轉到劇場表演,再轉為電子影像時,每次傳播形式的更迭,都會引起大眾對通俗性破壞文藝高雅性的爭議與擔憂。就近年上映的此類動畫改編影片,筆者曾有意識地進行過調查,普通觀眾對影片的觀感,與影片的藝術水準基本保持著一致。一些網絡平臺的觀眾長期評分,基本是對電影藝術水平的客觀而準確的評判。同時,近年來眾多的同類型改編影片,無論是觀眾反響、專家評價還是票房收入,都存在著巨大差距,都是觀眾“能動性”與“衡定性”的明證,改編者對此應有深層體察與清醒認知。

一些改編者將互聯網“原住民”的休閑娛樂需求誤認為外在的普遍標準,將網絡語境下的表層文化現象當作流行的風向標。近些年來“穿越”“玄幻”類網絡文學的流行,影響了影視改編題材選擇的偏好,“魔幻”“傳說”類改編作品占據著主流,“戲說”式內容處理方式大行其道,以時尚流行的“丑萌”“搞怪”等作為人物塑造的手段,將“解構”“顛覆”作為破解“高大上”、迎合年輕人個性與趣味的出新方法,但這往往又陷入另一種模式化窠臼。有些影視劇一味追求影像場景的絢麗唯美、悅目養眼,但因缺乏品質支撐不免流于空泛蒼白。其實上述做法是對當下觀眾的一種誤判,特別是對喜愛經典文學并對其改編抱持著深切期待的觀眾的一種誤解?!熬W絡原住民”日益提升的知識水平與文化素養,日趨個性化與多元化的藝術品味,以及豐富多樣的精神需求,需影視改編者客觀冷靜地全面審視與分析,并鄭重認真地對待與應和。此外就其本質而言,“文化娛樂”中的定語“文化”二字,便已標明影視劇等“文化產品”的功能定位,因而應充分重視影視作品的藝術涵育與文化引領作用,使改編作品盡所能含英容秀,促進內容表現的豐富深刻與藝術傳達的精美靈動和諧相融,從而成就更多藝術精品。

文學經典IP改編,在當下已經呈現的傳統文化再流行熱潮中,日漸成為影視創作的題材來源與熱門選擇,此時更須防范將目標觀眾的興趣愛好變為一場新媒體助力下的“消費狂歡”。在現代傳播技術初興的時代,即有專家對此保持著警醒:“為了減少技術和神話的雙重幻滅,我們必須將這些問題傳達給公眾?!@些溝通不是以否定論者的面目出現,而是偏重能讓人們感到滿足的藝術、倫理和政治的價值?!?span id="prw1oke" class="math-super">[16]眾聲喧嘩、媒介紛紜的當下,改編影視劇的制播更應時時考量自身的藝術特質與文化價值。當一種文化產品的消費屬性超越其文化屬性,必然會使更多的觀眾淹沒在大量的表層信息與淺層次娛樂中,其所應承擔的社會文化功能被進一步弱化。從制作者角度而言,將達成觀眾體驗的愉悅性和獲取投資回報的最大化,作為其追求的一個目標并無不可,但須著意將觀眾娛情遣興、輕松愉悅的觀影體驗與深層的情感潤澤、人生體悟與文化滋養、審美陶冶有機融合,才能真正發揮影視劇作為一種藝術的功能。“一個國家的電影總比其他藝術表現手段更直接地反映那個國家的精神面貌?!?span id="cjlo1qr" class="math-super">[17]通俗而不媚俗,形美更重質優,在與時俱進中保持沉靜持守,影視創作方能更好地改編經典,乃至不斷創造出新的“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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