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毅也沒想到,這一世還能見到這道門奇術。
按當年老道士的說法,這所謂的青蚨,就是古時候田鱉中一類泛青的異種,形似春蠶,但體型更小。
至于這還錢之術,則是分別用一母一子兩只青蚨的血來淬煉銅錢,術成之后,無論是失去了母錢還是子錢,都能用另一枚招之即回。
在當初那個末法之世里,老道士作為一個資深道棍,掛在嘴邊的奇術不少,但真正顯露過本事的,也就這一手青蚨還錢術。
但樓毅當時還小,也不知這老頭子是不是拿障眼法唬他,畢竟在那個時代,青蚨已經是絕種的存在。
藥鋪里屋,那錢箱里的一枚枚銅子還在繼續消失,沒多久,一貫錢便只剩了一根麻繩在那。
說起來,這青蚨還錢只是一門小術,不可能做到錢財盜走,還四周陰陽五行不亂,一絲痕跡不留。
更重要的是,在這方世界,樓毅壓根就沒聽到過有青蚨這一物種。
但樓毅在看到這錢箱內的動靜時,他靈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青蚨還錢術在作怪,或者說,是基于這門奇術演化出的某種神通。
多想無益,過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那鄭知古費盡心思,把阮虔音兩個大錢打散成這一千九百貫小錢,搗鬼的顯然是這胖子。
樓毅分神一動,眨眼間,神意便已出現在那聞幾書齋內,一晃周圍沒瞧見鄭知古,直接又鉆進內堂幾間屋子里搜人。
顯然,那胖子藏到某間密室里去了。
樓毅將神意散作幽霧,如同一張羅網鋪開,向著整個后堂無孔不入的蔓延。
很快,他就在一方墻柜后的暗室里,找到了正在顯法的鄭知古。
呵,這地方倒是個藏寶庫。
整個暗室下面,刻畫著一個巨大的禁神符陣,從意蘊上揣測,只怕是大修士的神識也很難一下侵入進來,而且會頃刻間觸發大陣的預警,不過對于樓毅卻是形同虛設。
再看這暗室里,拋開那些壁柜上琳瑯滿目的寶物不談,樓毅一眼就盯上了鄭知古身后那五口巨大的銅鼎。
這些銅鼎里邊,全都堆放著半缸浸潤著蟲血的小錢,更顯眼的是,每一口銅鼎的上方,都有一枚枚的銅子在憑空落下,如同個小瀑布,將銅鼎中的法錢越堆越高。
他又晃了眼暗室周圍,只見陰影處還堆疊著十余口這樣的銅鼎。
嚯,有這么多子母錢運作,只怕這胖子坑過的人不少啊,就看現在那些憑空生出的銅子,冤大頭就絕不止阮虔音一個。
倒還真是個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難怪這鄭知古區區金丹修為,竟能攏聚這般財富,要知道,就是他身下這禁神大陣,就足以讓九成的金丹修士傾家蕩產了,還不說這滿屋的財寶和法錢。
樓毅不禁想到之前那只七寶金蟾,這兩位要是走到一起,那可真是臥龍鳳雛了。
樓毅把視線又轉到了暗室中央,鄭知古此時正盤腿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誦念著某種經咒。
在他身前的青案上,一個三尺高的金漆小鼎正透著神光,里面用須彌芥子之法,堆滿了米粒大小的母錢,這屋里的銅鼎也明顯是照著它仿制的。
那金漆小鼎一看就不是凡物,不過最讓樓毅著眼的,還是那鼎身正中,刻下的一個巨大“蚨”字。
由于廣妙道根的緣故,樓毅對于奧妙玄奇之物的感應十分敏銳,這金鼎之上,雖說還有不少符文和寶珠,但比起這一個“蚨”字,就如螢火皓月般被襯得黯淡無光。
樓毅絲毫不作遲疑,一縷神意當即涌入那“蚨”字的鑿痕里,想一窺其中的奧秘。
樓毅盡可能細致地劃過了每一絲紋理,只覺這鑿刻手法并無甚出奇。
真正的奧妙,只怕出于造鼎人落筆時的意蘊,似乎區區一個“蚨”字,在筆畫推進的每一毫厘中,都大有講究。
這該不會是個讖字吧?
樓毅心里泛起了狐疑。
在上一世的道門中,相傳有兩種玄之又玄的字。
一種叫敕字,在道門中流傳甚廣,立意以統攝號令為主,可以說是符箓派道士的源頭。
還一種則名聲不顯,因為見過的人少之又少,那便是讖字。
世人往往把“一語成讖”掛在嘴邊,卻不知遠古時候,本就有一卷名為《讖》的古經傳世。
在老道士的睡前小故事里,《讖》在佛道兩教中都顯露過身影,最被津津樂道的,還是西游故事里,唐僧取經歸來落入通天河的那卷經書,據說,那就是《讖》上的經文。
《讖》不可廣傳,哪怕是佛陀,也不能扭轉。
與敕字的號令統攝不同,讖字的奧妙,在于演化未來。
世人總有誤解,以為讖字乃是昭示禍福,預言吉兇,卻不知,如果有真正的讖字現世,那它絕不是在預言未來,而是未來逃不出它所言之樊籠。
樓毅也不確定這鼎上的“蚨”一定是個讖字,但除此之外,樓毅想不到還有什么字,能給他的靈覺中,帶來如此意動。
再看那金鼎中,浸潤法錢的血水里邊,隱約還能瞧見一些鱉蟲的尸體,這分明就是尋常的鱉蟲,絕非真正的青蚨。
很顯然,是這口金鼎,讓這些鱉蟲以假亂真成了青蚨,甚而,還將那青蚨的本命天賦,無限的放大了。
這才是樓毅覺得這青蚨還錢術似是而非的原因,也是它為什么,能夠盜取錢財,一絲痕跡不留。
我說你是蚨,你就會成為蚨!
怎么越琢磨越像讖字?
樓毅覺得自己得慎重一些了。
靈臺意境之中,樓毅再次懸浮在了百尺幽潭之上。
他緩緩伸出手臂,輕輕觸碰在虛空處。
那鉆入金鼎“蚨”字的一縷神意,頓時如同散出了無數的根須,將那“蚨”字的鑿痕填滿。
一時間,無數的金絲在百尺幽潭上涌現,在樓毅那懸起的指間,逐漸盤踞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蚨”字來。
樓毅觸摸著那個“蚨”字,陷入到參妙悟道的須臾永恒中。
難怪這鄭知古的青蚨還錢術如此厲害。
冥冥中樓毅有種感覺,這青蚨還錢之道,此前并未在這方世界出現過,又或者出現過,但已經覆亡了。
直到這個可能是讖字的“蚨”出現,才將一條封入塵埃的小道重新托舉起來,并被它所獨占。
在樓毅看來,那寫下這“蚨”字的法門,就算不是《讖》,也絕對是言靈一道極為高深的大神通術。
可惜的是,這個“蚨”字里遺留的痕跡十分有限,樓毅管中窺豹,并不能悟出一套自己的法門來。
咦。
樓毅轉念一想,既然青蚨還錢術能在這方世界大放異彩,我道門的五鬼搬運術應該也能打出點水花吧?
畢竟這兩套法門,無論是形式和立意,都極為相似,只不過五鬼搬運術要更為高深而已。
樓毅心里一琢磨,倒是有了些思路。
孫家藥鋪里,樓毅片刻間回神。
這期間,孫老頭眼見是些怪力亂神的事,怕把瀟兒給嚇到,所以就抱著她退出了房間。
阮虔音則靜靜站在一旁,她猜到樓毅是心游外物了,所以一直沒有打攪。
“先生,這鄭知古敢在我身上打主意,我是否該去寶豐齋鬧上一番?倒是讓物華天寶會那么多修士睜大眼睛,瞧瞧這寶豐齋的嘴臉。”
阮虔音見樓毅神思回轉,便直接道出了心頭不忿,不過她臉上神情冷冽,顯然并未失了方寸。
樓毅搖了搖頭。
“你又如何證明,這些失蹤的錢和他鄭知古有關?”
“沒準兒他還會反咬你一口,說你故意趕著物華天寶會,來玷污寶豐齋名聲。”
阮虔音其實也想到這一點了,但她又如何甘心,放任那胖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偷錢。
“阮仙子,這錢箱之事,你便暫時不用過問了,此刻你可以先行回去,之后樓某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說完,又把那根孫老頭留下的玉釵拿在手里一比劃。
“這釵里的五鬼另有去處,也就不勞仙子費心了。”
阮虔音點點頭,既然樓毅這么說了,她自然也不會有疑意。
二人三兩句話告辭后,獨坐屋中的樓毅看向了手里的玉釵。
只見他手上一揮,頓時一道灰光從釵頭吐露出來。
幽幽鬼霧中,五個小鬼懵頭楞腦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瞥見樓毅坐在旁邊太師椅上,才紛紛簇擁到他跟前三尺,一個勁跪拜磕頭。
“老神仙,不要再把我們關著了。”
“老神仙,放過我們吧。”
......
五個小鬼嚶嚶嗡嗡,樓毅淺笑一聲,任由他們倒倒苦水。
“爾等聽好了,我有兩條路子給你們選。”
“一條是繼續在釵子里呆著,我會為你們尋找重塑魂魄的機會,日后再入輪回。”
“另一條,則是走上修行路,以鬼修入道,若是日后身有福緣,成就一方鬼仙也不是不可能。”
“你們五個,自己選吧。”
這五個小鬼生前不過才五六歲,哪能理解什么輪回轉世和鬼道修行。
但他們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們不想在釵子里繼續呆下去了。
“老神仙,我們選第二條路。”
五個鬧嚷嚷的小鬼,難得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選擇。
“好,那我樓某人就來助你們修行。”
樓毅心頭一樂。
他有預感,五鬼搬運術也同樣會在這方世界大放異彩。
鄭知古,你小子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