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孤村，落日，殘霞。

象征不詳的黑鴉盤旋半空，凄鳴聲和哀嚎慘叫聲混合在一起，回蕩村中。

先前的寧靜致遠蕩然無存，只剩火光沖天，血氣彌漫。

被濃厚霧氣籠罩的村子中，不時傳來陣陣嘶吼，隱約可見村民在四處奔逃，卻轉眼間化作血霧碎肉。

殘肢斷臂亂飛空中，青石板街道上血跡橫流。

村子的建筑幾乎都是用土坯砌成，沒有高聳的樓房，只有幾個木質的小房子，在霧妖侵襲下，頃刻間間毀于一旦。

王換呆呆地站在枯樹后，這是他穿越此世后，第一次如此直觀的，近距離地目睹這世間的慘烈景象。

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觸目驚心，倒塌的房梁熊熊燃燒，殘破的木片散落滿地，斷壁殘垣間，堆倒著一具具被啃食得殘破不堪的尸體。

好端端的一個村子，就這樣被活生生屠滅了？

就在這時，一個幸存的村婦見到站在枯樹后的王換二人，心中頓時燃起希望。

拼盡最后氣力，踉踉蹌蹌地朝著兩人奔來。

“求求你們……救救我……”

王換見狀，連忙打算上前接應。

“噗嗤！——”

就在那村婦即將奔到他們身前時，一只霧妖颶風般呼嘯而過，求救聲戛然而止。

那村婦下半身消失不見，重重摔倒在地，內臟遍灑。

到死，她仍睜大眼睛。

溫熱的鮮血噴濺到王換臉上，他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伴隨著村婦的死，整個村子一片死寂。

不知還有沒有活人。

混亂，血腥，絕望。

這若不是人間煉獄，是什么？

畜生！

全踏馬是畜生！

“草尼瑪的！”王換憤怒地大吼一聲，腦子一熱，直接就沖了上去。

他沖到霧氣當中，撿起一截木棍，發瘋似的瘋狂揮舞著。

此刻他腦海里面就只有一個念頭。

殺！殺！殺！

把這些霧妖全部殺個一干二凈！

可是在外人看來，他就是狀若瘋魔地對著空氣亂揮木棍罷了，什么都沒碰到。

“好端端你發什么癲？”

假左道人一只手猛地鉗住王換肩膀，將他牢牢按在原地。

王換猛地掙脫，轉頭死死瞪著假左道人，面目扭曲。

“為什么？這個村子的人做錯了什么？你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此刻他完全被憤怒吞沒，忘了恐懼，竟直接沖著假左道人嘶吼起來。

假左道人頓時面若冰霜。

“你膽敢這樣和道爺講話？不想活了？”

話音落下，王換如遭重擊，倒飛而出，撞在樹干上。

王換擦了擦嘴角滲出的血，沒說話，只是死死盯著他，眼神怨恨不已。

“當年你也是用同樣的方法對我們的吧？什么妖災，什么匪患，通通都是狗屁！全部都是你弄出來的，是你借著這亂世之名，故意屠村，偽裝成妖災山匪所為，又裝出一副救世主的形象現身，收留我們這些被你用作煉丹的藥引，讓我們心甘情愿助你丹道成仙，還對你感恩戴德對吧？”

此刻儼然已撕破臉皮，王換也不裝了，咬牙怒罵。

假左道人面露譏諷，冷笑一聲。

“你說對了，這一切都是道爺我干的！你們這些五弊三缺的家伙，天生注定命途多舛，害得身邊之人不幸，道爺我只不過是將注定發生的事情提前而已。”

“若非為了規避因果，享受香火，道爺我何須每一次都上演這些戲碼？哼！你當這是什么年月？亂世之年，人命如草芥！在道爺眼中，這些人與路邊野狗無異，別說是屠一個村，誰敢攔著道爺成仙，道爺就殺他個血流成河！”

王換目眥欲裂，死死攥住拳頭，指節發白。

不過此刻他已恢復理智了，注意到了假左道人話里的關鍵點。

他之所以自導自演這收徒戲碼，是為了香火愿力？

人食五谷，神食香火。

這妖人妄想成仙，自然需要香火信仰之力。

他在這南野泗州四處云游，尋覓符合藥引之人的同時，故意以救世仙人形象示人，為幸存者們口口相傳，久而久之，關于他的傳說越傳越廣，若有人為他修廟塑像，自然能饗食香火供奉。

難怪不管是和尚還是道士，都喜歡四處傳教布道，所求的無非就是香火。

那鄉野傳說和民間信仰中的俗神，有多少與這妖人是一般貨色？

假左道人緩步走到王換前，一把將其拎起。

“你一直以為自己是幼時被娘親拋棄，然后被我救下的吧？道爺我和你直說吧，全是假的，全是演給你看的！你一家早就給道爺殺干凈了，是道爺故意演給你，演給其他村民看的！哈哈哈哈！”

他放肆大笑著。

王換雖對此世親人沒什么感情，但仍感到怒火中燒。

“你踏馬還是人嗎？”

“道爺我當然不是人！老子注定成仙！”假左道人將王換猛地摔下，然后一腳踩在他胸膛，“是不是很憤怒？是不是很恨我？”

王換咬著牙，不甘示弱：“你殺了我吧！”

“殺你很簡單，但是我不會殺你，你和那些垃圾不一樣。”假左道人字字誅心。

“別想著報仇，你殺不了我！那就乖乖當我身邊茍活著，把道爺伺候好了，說不定能帶你成仙。”

淡淡說完，假左道人揮動衣袖，化作一道清風飛向那殘破的村子。

王換躺在地上，望著天邊如血般的殘陽，大口喘氣。

他總算是賭對了。

剛才看到村莊被屠，他確實短暫失去理智。

但很快他便意識到，這是那妖人的圈套。

雖然王換殺死石頭兒，納了投名狀。

但假左道人并不信任他，留他一命，也只不過是他身份特殊罷了。

既然如此，為什么此番假左道人要故意帶他下山，讓他親眼目睹收徒真相呢？

于是王換故意繼續表現出憤怒，并且直接和他撕破臉皮。

王換就是在賭，賭假左道人不會真的殺自己。

所幸賭對了。

那妖人故意激怒他，讓他看到這殘忍真相。

就是想要讓他認清現實，認清自己的弱小，徹底嚇住他，讓他生不出絲毫反抗之心。

殊不知，這樣反而激發他內心的仇恨。

除此之外，王換發現比起其他人，那妖人對自己實在好得有些過分了。

自從知道王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后。

那妖人就對他百般試探，也再三強調王換和其他藥引不一樣。

王換不解，這陰瞳到底有何特殊之處，為何那妖人如此重視？

不管怎么說，此番他總算從那妖人口中套出不少信息。

王換翻身爬起，撣去衣褲灰塵。

他痛恨自己現在還太弱。

面對這屠村慘狀，他沒有絲毫阻止的辦法。

面對那妖人的譏諷和欺辱，也只能咬牙強忍。

王換看著村子的方向，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如果說此前反殺石頭兒，只是為了茍活的話，那現在他接下來的目標就是弄死他！

在此之前，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忍辱負重。

“考慮的怎么樣了？”

陰惻惻的聲音傳來，假左道人不知何時歸來，身后還縮著一個滿臉淚痕的幼童。

王換臉色一陣陰晴不定，不情不愿地對他行禮。

“先前弟子孟浪，沖撞了師傅，請師傅責罰！”

假左道人對他的態度很滿意：“道爺我沒看走眼，你果然識時務。”

說著，他拍了拍那幼童的腦袋。

“去，從今往后，那就是你大師兄了。”

那幼童怯生生地看著王換，不敢靠近。

也對，他不過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家中剛遭此大劫，除了救下自己的假左道人，自然誰也不信。

王換主動上前，將其抱在懷中。

眼角余光死盯著那妖人，眼底逐漸浮現出濃烈戾氣。

咱倆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