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師傅又要誦經了！”

“沒記錯的話？這個月都第三次了吧？”

“每次誦經師傅都會選內門弟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輪到我啊。”

“成仙，真好啊……哎你說那仙人，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怕是頓頓都有白饅頭吃。”

“就知道吃，那有點出息嗎？白饅頭？至少得是大雞腿兒！”

耳邊的聒噪動靜，驚醒了王換。

這是……什么地方？

他一睜眼，周遭是穿著粗布道袍的男男女女，正火熱地討論著，隱隱能聽到諸如“內門弟子”、“成仙”之類的字眼。

片刻的呆愣后，他心中頓感驚覺悚然。

緊接著，無數記憶浪潮般涌入他的腦海。

其中大半部分都是關于此方世界以及原主的信息。

是的，他穿越了。

這是一個與前世封建王朝極其相似的世界。

天朝上國，天鴻十三年。

雖被奉為天朝，實則大廈將傾。

在這里，古老傳說中的妖魔鬼怪真的存在。

牛鬼蛇神饗食人間香火，漫天仙佛垂釣人間氣運。

王換的前身出生在南野泗州一個偏遠的小村子，因天生癡傻，遭父母遺棄。

當今亂世，奸佞當道，邪祟漫天，廟堂之上怪異叢生，市井江湖千瘡百孔，內憂叛軍四起，外患烽火狼煙。

混亂，動蕩，仙魔禍世，妖鬼橫行。

民間真可謂是怨聲載道。

黎民百姓活著實屬不已，易子而食皆是常態。

前身父母皆是苦農，面朝黃土背朝天，就靠著幾畝苦田活著。

可苦田的地，只能種蠶豆苞米等雜糧，別的什么都不長。

一年下來，所剩余糧勉強飽腹都困難，更別提連年大旱和繁重的賦稅了。

一個從小體弱、智力殘缺的孩子，成為家中累贅，被拋棄也正常。

母親于一個深夜，用一顆糖果將前身騙到山中，心一狠，將他推下了崖。

恰逢其時，一位在南野泗州云游布道的老道，名號左道人，路過此地，將其救下，收留為這青陽觀的一名外門弟子。

左道人不知活了多少年月，自稱掌握成仙之法，專收天生殘缺和命格特殊之人為徒，共求長生之道。

那些與他年紀相仿的男男女女，與他一樣是被左道人收留來的徒弟，無一例外，皆是天生殘缺，命途多舛。

“換哥兒換哥兒……今天師傅要誦讀道經了，你期待嗎？”

就在王換沉心消化這些信息時，一旁的聲音將他驚醒。

青陽觀弟子并無道號，使用俗名相稱，說話之人名叫楊虎，原本家境不錯，不曾想當地鬧妖災，全村被屠盡，只有他不知為何意外活了下來，后被帶回青陽觀。

楊虎人如其名，年紀不大卻身強體壯，虎虎生威，唯獨左臂天生畸形，只如嬰兒大小。

因智力殘缺，兩年來前身一直遭眾人嫌棄，只有心思如孩兒般的楊虎愿意同他講話。

因與王換的靈魂融合，此刻前身那癡傻狀態也一去不復返。

一個癡傻十七年的人，怎可能突然就恢復清明？

王換自知不能暴露，便裝出一副癡傻模樣，咧開嘴傻笑著點頭。

“別想了，能被選去當內門弟子的，哪個不是脫離凡胎，踏上仙途？”這時，一道冷哼聲傳來，“如今外門弟子，不管論天資輩分，怎么著也輪不到一個癡呆兒吧？”

楊虎正欲辯駁，待看清說話之人，聲音頓時弱了幾分。

“石頭兒師兄……。”

此人是外門大師兄，名字就喚做石頭兒，表面上身體沒有殘缺，實際上雖是男兒身，并無男兒根，天生絕后。

青陽觀眾多外門弟子中，石頭兒的資歷最老，但據說自打有記憶起就在青陽觀了。

按理來說，他應該早被選入內門才對。

可這十幾年，他始終留在外門。

雖說他是外門大師兄，所有人都要聽他差遣，但要說心里沒有怨氣，那是不可能的。

都是青陽觀的弟子，內外門弟子待遇截然不同。

只有內門弟子有資格進入青陽觀正殿當中，被師傅傳授功法，修習修仙法門。

而外門弟子，只能在外院、膳房和廂房中活動，他們更像是雜役，負責干一些諸如打掃衛生、研磨草藥、洗衣做飯等雜活兒。

憑什么其他人都入了內門，學得功法入仙途，就自己一直留在外院打雜？

本就心有怨氣，聽到楊虎與那癡兒間的談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要是這種傻子都能進內門，那自己算什么？

王換從前身記憶中，看到石頭兒過往對自己進行了種種欺侮和苛刻，此刻面對他這番冷嘲熱諷的話語，并未有任何表示，依舊只是咧著嘴傻笑。

“行了，師傅馬上誦經了，別在這里瞧熱鬧！”

面對眼前的傻子，石頭兒感覺自己的嘲諷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周遭頓時安靜，眾人作鳥獸散。

約莫過了幾炷香時間，石頭兒示意大家在正殿前的空地上盤腿坐下，然后在每人的面前擺上一個小香爐，插上一支狀若凝脂的香燭。

還未點燃，就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

沁人心脾，心神清明。

在記憶中，這香燭喚作安神香。

每隔一段時日，左道人便會讓大家匯聚在大殿前，由他親自為大家誦讀道經。

伴隨道經誦讀，每個人面前都會點燃安神香，表面上與普通香燭無異，聞之使人靈感大開，溝通天地。同時左道人將自己的真氣灌注道經，若是有慧根之人，便會從這道經中獲得靈感啟發，開悟見性。

這樣一來，便會被選為內門弟子，正式踏上修仙之途。

只不過，王換在前世的記憶中，并沒有找到吸收安神香后，奇特感悟的記憶。

每次誦經途中，前身都會昏昏欲睡，一直到結束才醒來。

也對，本就天生癡愚之人，何來開悟見性？

“都安靜，師傅出來了！”

頓時萬籟俱寂，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匯聚于正殿之上，包括王換。

他剛穿越此地，對此方世界一無所知，對那前世只有書本傳說中才有的修仙之人，更是無比好奇。

正空中忽然鐘聲大作，鼓聲如洪，空地兩側黃幔飄飄，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終日緊閉的正殿大門，在喧天鑼鼓和香火縈繞中，緩緩打開。

他屏息凝神，想看清殿內的布置。

可什么都沒看見。

大殿內被一片金光寶氣所充盈，刺得人睜不開眼，根本看不清那殿中的景象。

金光乍現間，一個人影緩緩呈現。

那是一個鶴發童顏的老道，身著道服長袍，衣袂飄飛，儼然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恭迎師傅——！”

眾弟子齊齊跪拜。

唯有王換呆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但也恰恰符合癡傻兒的表現。

一旁楊虎輕拉他衣袖，示意他一同跪迎，最前的石頭兒則是滿眼不屑，如觀小丑。

王換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似的，趕忙跪下。

左道人環視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抬手一揮。

“燃神香，宣道經——！”

聲如洪鐘，如雷貫耳。

那道經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字眼，只能靠自己領悟，不然就如同蚊蠅在殷殷耳語，過耳既忘。

伴隨抑揚頓挫的誦經聲，眾人面前的安神香，竟自己開始燃燒起來。

王換頓時瞠目。

玄學法術，好不神奇！

不過他也聽不懂左道人所念的那道經到底是什么，只覺昏昏欲睡。

伴隨著強烈的眩暈感，他感覺眼前一陣虛幻，像是有紫氣直灌東方。

須臾之間，有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

又見天宮，碧沉沉如琉璃造就，明幌幌寶玉妝成。

兩邊擺數十員鎮天天神，一員員頂梁靠柱，持銑擁旄；四下列十數個金甲神人，一個個執戟懸鞭，持刀仗劍。

外廂猶可，入內驚人。

仙都外天梯倒懸，行宮里玉柱列位。

見五爪天龍盤踞，金鱗伴赤須；聞三頭彩鳳齊鳴，道音灌地界。

“這是……仙境？”

王換正為眼前的畫面感到驚嘆，忽然愣住。

【天道長生，自古人人得而求之。】

【可天道受損，國運枯竭，漫天神佛遭受污染，齊齊墮落。】

【自此，修行之路源頭崩壞，修行過程詭異與不可名狀之危險并存。所謂的仙風道骨、逍遙自在早已不復存在。】

【受仙神傳承者，必承受其污染——挖雙目，剖五臟，剝皮膚，絕經脈，斷慧根……】

一道未知聲音自腦海響起，宛如評書般在他耳中回蕩。

緊接著，腦海中一團信息炸開。

【安神香】

【源自鄉野俗神廟系“香燭神”，長燃不滅，聞之受其賜福，可通天神，視妖鬼。因天道污染，聞之深陷欲望幻覺，若長期吸食，必將欲望積壓，壽元受虧減，功德受損。】

【注：可祛除污染！】

王換心念一動，還是選擇祛除污染。

伴隨他的選擇，眼前那震人心魄的仙氣幻境驟然崩塌。

【污染已祛除，獲得十文香火愿力】

【你成功祛除“香燭神”所受部分污染，得其賜福神通——神游】

【神游】

【由“香燭神”饋贈，掌握此神通者，可形體不動，精神出竅，親游其境；猶言神交，勘破虛妄，溝通鬼神。】

【可消耗三文香火掌握】

【注一：已祛除污染！】

【注二：神游期間，使用者將看到真實的世界，易被不可名狀之存在目光察覺，未能自保前，謹慎使用！】

莫名之下獲得神通，王換心中不由欣喜。

但片刻，這股欣喜就轉為了強烈的不安。

按照信息介紹，那安神香因為污染，根本不具備所謂開悟見性的功效，反而會勾人陷入欲望幻境。

師傅作為修仙之人，難道連這點都不知道？

還是說，師傅是故意用安神香使他們深陷幻境的？

此前，他從未去思考過這個問題。

畢竟這是在懷疑師傅，是大逆不道。

在這的一眾弟子，哪個不是被左道人從這亂世中救下的？

左道人既是授業恩師，亦是救命恩人。

按理，是天底下頂兒大的好人！

可當真如此？

想到這里，他毅然選擇掌握并施展了神通。

一股熱流卷席全身，伴隨一陣恍惚，眼前的畫面，就讓他脊骨生寒，入墜冰窟。

他感覺自己渾身半透明懸浮空中，清楚看到自己的軀體與其他師兄弟，跪拜于一片瘴霧的環境中，深黑霧氣間隱約可見重巒疊嶂的枯碑孤墳，他記憶中的院子、膳房甚至是正殿，原本雕梁畫棟，碧瓦朱檐的建筑消失不見，只剩下了一個長滿嶙峋怪石，內部四通八達的巨大溶洞。

記憶中，青陽觀本搭建于福地洞天當中，哪是這般地獄景象？

連那安神香的香氣，也變成濃烈刺鼻血腥油脂氣味。

哪有什么仙境天宮？

哪有什么福地洞天？

假的！

通通都是假的！

最讓王換感到恐怖的，是誦讀道經的左道人。

之前那個鶴發童顏、仙氣飄飄的得道高人，早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他無法形容的存在。

長袍內是一具骨瘦如柴的軀體，身上幾乎一點油脂不剩，皮包骨的身軀上但卻長著幾乎與身子一般大的腦袋。

那巨大的腦袋上，沒有任何五官。

在其眉心位置，轟然開裂，緊接著從中長出一張稍微少一些的無相頭顱，在這張稍小的面孔眉心處，又長著一張更小的無相頭顱，如套娃般。

而順著喉管一直到肚臍，像是被人開膛破肚劈開般，血肉倒綻。

其五臟六腑位置，充斥著宛如血管般的血肉肢觸，每一根末端，都長有一張巨大口腔，口腔肉壁上，密密麻麻長滿了之前被挑選進內門的那些師兄弟的臉！

血肉肢觸從腹腔中探出，在每一個弟子面前停下，然后從口腔中不斷傳出竊竊耳語。

而那些弟子依舊深陷幻覺，臉上或欣喜，或悲傷，或憧憬，或驕傲……全然不知自己身處險境。

打破幻覺后，左道人所念的那能讓人開悟見性的道經，皆盡化作魔音怪笑。

“嘻嘻嘻，成仙通途？不過藥引爾！”

“嘻嘻嘻，成仙通途？不過藥引爾！”

“嘻嘻嘻，成仙通途？不過藥引爾！”

“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