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桂枝和方強家一起去賣豬,路上愛芬說,嫂子恁家的豬比俺家的肥。桂枝覺得也是,但,沒說,她知道肥瘦她倆說了不算,只有收豬驗級的人說了算。
驗級的是勢力人,她想著爹刻章認識的人多,想讓爹托托關系找個熟人,不說擱個高級別吧,擱個應該擱的級別,誰知,昨天她給爹一說,爹一嘴回絕。
結果,她家的比方強家的還低一級。
桂枝知道她不能給愛芬比,但是,總感覺有點虧。
現在,她呲愣呲愣的納著鞋底兒,右手用力緊了緊線繩,大針在頭發窩里劃了一下,一臉的木然。
在旁邊寫字的方潔看出來媽不高興,她問,咋了?
桂枝說,沒事。她從來不把自己的苦悶給女兒說。
母女連心,方潔看媽難過她心里也難過。寫完作業捧著《向陽花》給媽朗讀,想讓媽開心,讀著讀著,她不認識“寡婦”倆字,就拼拼音給媽聽,但是,她不知道啥意思,不懂就問,心情不好的桂枝沒吭聲,方潔還以為媽沒有聽見,又問了一遍,桂枝說恁媽就是寡婦。方潔敏感的意識到死了男人的女人就是寡婦。頓時,后悔了。
桂枝也后悔給閨女說話不好聽,抬頭看看閨女,撲哧一聲笑了。
方潔見媽笑,她也笑了,問,咋了?
桂枝把鏡子遞給方潔讓她自己看。
方潔看著自己被煤油煙熏的黑黢黢的人中也笑了。
躺在床上的方瓊湊前來看,指著姐姐笑的前仰后合“山田大隊長,壞蛋!大壞蛋!”
母女仨都笑出了聲。
姊妹倆在睡之前要一起上趟廁所。方潔拿著手燈,拉著妹妹出了窯門。
方強家窯里的燈光照到風門的白紙上昏黃昏黃的,昏黃的光又落在地上斑斑駁駁的;光線從兩扇風門的縫隙間擠出來一束光把那斑駁分成了細長的兩半。
方潔和方瓊向那光亮投去羨慕的一瞥。
姊妹兩個掐著指頭算她們家幾天沒有電了。
半月前的一天傍晚,桂枝收工回來,發現燈泡不亮了,她本不想麻煩方強,方潔說,今天作業多。
桂枝喊來了方強,讓他查看哪里出了毛病。
方強搬著梯子前走,愛芬后腳跟,她還是慣常的腔調說:“咋一到天黑就沒電了?!也不提前看看?!”“他爹你可要小心,這可是電老虎呀!”
桂枝怕犯這拙,中午出工時有意拉拉燈繩燈泡還亮著,誰知到晚上就沒電了。
有時候桂枝不想麻煩別人,用塑料布纏住開關拉繩,怎奈窯里潮濕,這樣將就不了幾天就拉不動了,她把開關盒蓋拿掉用線錐挑開關,倆閨女夠不到站到椅子上去挑。
愛芬后半句的話份量不是一般的重,桂枝說讓方強修也不是不修也不是,正左右為難豐收來了。那次是豐收修的。
從那次以后,桂枝再沒有喊方強來修過。等豐年、豐收來。
現在,姊妹倆挽著手借著方強家的光亮上廁所。燈光的盡頭,倆人打開手燈,誰知,手燈里的電池天數多了,忽忽閃閃,倆人害怕,停住了腳步。
吱呀一聲大門響了,志偉從外面回來了。
方潔看見志哥偉如同看見了救星,急急的喊聲哥。
這一喊,志偉就知道她倆害怕,一揮手說,去吧,我給恁倆看著。他知道方潔和方瓊膽小,有時候方潔不敢去窯拿東西,就喊他一起,他從不推辭。志偉和方潔親的另一個原因是,夏天志偉下河洗澡,爸懲罰他,讓他光著腳在曬臺上的太陽地兒曬,是方潔偷著給他送鞋,送草帽;他出去辦壞事,爸把他關在黑屋里不讓吃飯,是方潔偷著給他送饃、送飯。
只要志偉哥在,方潔就有安全感。
那次,方潔和妹妹撿花蟲,倆人好不容易撿了半碗,孬蛋看見,從方瓊手里奪走。方瓊氣哭了,方潔嚇的也不敢吭聲。志偉看見,奪走孬蛋手里的碗,遞給方瓊,說:“端走!”
還有一回,放學的路上,一胖子指著方潔說;“她爸死了!”
這話正好被路過的志偉聽見,他指著胖子的腦門說:“你爸能不死嗎?!當王八哩!哪遠滾哪去!”胖子不敢吭聲怏怏不快的走了。
在學校方潔最害怕填家長姓名,因為,她填的是和自己不一樣的性兒,愛八卦的同學連猜帶打聽就知道方潔的爸死了。有的同學以此取笑她,她常常沒忍住吭呲吭呲就哭了。
方潔和方瓊上完廁所,志偉把她倆送到窯門口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