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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師兄

  • 懦夫新華
  • 喝茶讀書
  • 3687字
  • 2023-03-28 23:21:06

師兄每次被調侃過后那失焦和迷離的眼神,總是最吸引老奶的,滑稽而無奈,浮動著一絲小可憐。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師兄。接到李佳的電話,說自己搞到了一種從RB漂洋過海來的止咳藥,藥效神奇,建議我試試。當時我咳嗽得厲害,尤其是上午,斷斷續續能咳兩個小時,同事調侃都快把肺咳出來了。利用中午的休息時間,我從陽光花園急匆匆地趕到南窯,李佳在那里的一座大廈里有一個旅行社門店,我從一排小門店里找到了“嘉游世界”,從門口望進去,李佳坐在辦公桌后面正在打著電話,看到我來,昂了一下下巴示意我先坐下,這時我才發現在沙發上坐著一個胖子,黑黑的臉膛像是重棗,兩腮的贅肉齊刷刷往下落,一副黑框眼鏡架在鼻梁上,透過長時間未擦的污濁鏡片隱約可以看見鼻翼上方被鼻托壓下的凹坑,短短的花白寸發肆意地在頭皮上挺立,倔強倨傲,高高的發跡暴露出因油脂分泌過多而亮得耀眼的額頭,尤其是那一層棉絮般堆積的腦后肉,已將頸椎嚴嚴實實地遮擋起來,看不清他的脖子在哪兒。胖子前面鋪著一張報紙,報紙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根水竹。

胖子見我坐下,往沙發邊上挪了挪,面無表情地繼續修剪他手中的水竹。

李佳放下電話,對我又介紹起RB藥的功效,仿佛忘記介紹這個正在擺弄水竹的胖子。我半開玩笑地說;“這位仁兄是你們公司剛剛聘請的園藝師嗎?”

李佳頷首笑道:“是呢。”

李佳聽出了我在開玩笑,故意做出“肯定”的回答。

以前聽李佳說過,有人給他介紹過一個大學老師,我見到這個胖子殷勤地修剪水竹,就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胖子聽到李佳和我的玩笑,似乎也坐不住了,開始插起話來。與我寒暄幾句之后,聽我講的是普通話,問我是哪里人。

“蘭州人。”我說。

“蘭州?真的是蘭州嗎?”胖子那本來無神的眼睛似乎變得有神起來,“家在市區還是鄉下?”

“在城關區,白銀路。”

“白銀路我知道,離五泉山不遠。蘭州是我的第二故鄉啊!我對蘭州很熟。”

“你在蘭州生活過嗎?”

“我在蘭州生活了4年,在蘭大中文系讀書。”

“你是哪一級的?”

“92級。”

“我也是蘭大畢業的,經管院,99級。”

“那我們是師兄弟啊!”胖子和我一來二去,漸漸熟絡起來,又聽說我是蘭大校友,就像是見到親人一樣。

這次之后,作為學弟,我便一直管這位學長叫“師兄”。李佳有一次糾正道,“你應該在師兄前面加個‘二’字。”

過了不多久,便接到李佳和師兄舉辦婚宴的請柬。我和媳婦,也是李佳的發小,一起參加了婚禮。

師兄好酒,大肚能容,每每喝得醉眼惺忪。記得一次和他對酌,兩人將兩壇700ml的石林窖酒喝得一滴不剩,他喝了多半,我喝了少半。酒過三巡,他便拉著我的手,回憶起自己在高考前如何刻苦學習,考上蘭大后如何發奮努力。

從他的講述中,我得知師兄在景東出生,在陸良長大,因為家里兄弟姐妹多,日子過得清苦,在高三備考期間還要去鎮里集市賣豆腐,一次,筐里的豆腐沒賣完,加上自己學習成績不甚理想,一種郁郁不得志的苦悶涌上心頭,提著豆腐筐不知怎么就拐進了路邊一片墳地,師兄在墳地坐了一夜,自此下定決心,一定要考上名校,跳出農門,出人頭地。

上高中時候的師兄窮得只有一條褲,洗過未干之前,只有穿著外褲,掛著空擋。一次被同學發現,當著眾人的面,趁師兄不備,從后面擼下師兄的外褲,叫師兄走了光,丟了大人。至今,師兄在同學會上還“耿耿于懷”,不過從他的話語之間,可以聽出來對這件事情已經釋然。

上了蘭大后,師兄在同學們中間以大哥自居,看誰都不順眼,宿舍七位室友,被他打了個遍,師兄五大三粗,沒人打得過他,直到遇到雷杰龍。雷杰龍是師兄的云南老鄉,在同一個班,同樣長得五大三粗,一次兩人的口角,導致一場戰爭。師兄本以為可以降得住他,沒想到自己被雷杰龍壓在身下動彈不得,這次以后,師兄就不像以前那樣張狂了。后來兩人非但沒有彼此記仇,反而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文學成了他們共同的話題,雷杰龍如今成了云南頗有名氣的青年作家,他的歷史小說獨樹一幟,在中國文壇打開了一扇以古鑒今之窗。

在推杯換盞之間,酒精上腦,師兄會炫耀起蘭大的輝煌,在李佳和我媳婦面前無限抬高蘭大,無限貶低云大,甚而會抬起手,高呼“蘭大,蘭大,偉大,偉大,師兄師弟,建起成功的大廈!”引起家里幾位老人的哄笑,也遭到李佳和我媳婦的嗤之以鼻和合力反擊。

師兄的書很多,家里有一間獨立的書房,三壁的書架上擺滿了浩如煙海的書籍,以文學書為主,間或一部分哲學書,還有小兒子的教輔書。我在云南的朋友同事家中也見過書,但沒有像師兄的書這般多,用汗牛充棟形容一點不為過。每每去他家吃飯,我便得空溜進他的書房,像是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一樣,久旱逢甘霖般地徜徉在師兄的書海當中。師兄也不管我,他知道愛書之人的脾氣,只是偶爾進來問問我喝不喝水,或是掰一塊蔥油餅塞進我的嘴里。

沉浸在書卷之中的我已經被賈平凹、莫言、加繆、薩拉馬戈緊緊地包裹住,忘記了吃飯,師兄會在客廳里吼叫,當我從書房書來,看到一桌子菜已經做好,自己卻沒有幫上一點忙,慚愧地我便在飯后勤快地收拾碗筷抹拭餐桌以彌補自己的罪過。

師兄有文人慣有的吞吐之氣,他不是開門就見山的人。關于詩歌的討論,他總是前后矛盾,說十四年前他對雷平陽不屑一顧,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邊面帶微笑,一邊又郁郁不樂,叫人難以捉摸,要是從他嘴里掏出一個明白答案是辦不到的。一次,我請教他幾個關于公文寫作的問題,并請他幫我修改一篇領導講話稿,他只是敷衍了我幾句,便不再有下文。有時我甚至懷疑,作為一個講授過“公文寫作”的老師,怎么會沒有存貨,是不是每次都是現學現賣。但轉念一想,師兄怕是覺得和我談論公文寫作對于他來說過于小兒科,與其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如送我幾本書,后來果真送了我4本公文寫作規范、技法與賞析之類的書,到現在我還沒還。

師兄也許寫過很多文字,像是賈大山一樣壓在褥子下面,供自己欣賞和回憶,也許心里有很多想法,還沒有化作文字,只是在酣睡中魂牽夢繞。總之,和師兄交往了這么久,除了他在一本《論語》上作過的幾條批注,我還沒有見過他在紙面上留下的只言片語。不過我總覺得飽讀詩書的他一定會寫出一些東西,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我們兩個聊文學的機會不多,一方面因為我是半瓶墨水,說不出對文學的真知灼見,有時候說些外行話還會被師兄恥笑,另一方面,師兄似乎對文學已經失去了興趣,賺一些外快成了他生活的焦點。他曾經給校領導編書寫論文賺了不少錢,開著長安之星跑黑車也賺過一些,有一段時間和我媳婦饒有興致地討論起開米線店、在扶貧點養豬、倒騰陸良豆腐皮的事情,邀約我們投資入伙,當然,到最后這些想法都不了了之。師兄一度迷戀過中醫,神秘的望聞問切強烈地吸引著他,還拜了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為老師,立志二十年后成為能夠坐堂問診的名醫。

2015年,師兄的學校派他去巍山一個農村作新農村建設指導員,為期兩年。在走之前,師兄告訴我他要寫一部震撼人心的農村調研報告。后來我問他你的調研報告寫出來沒有,師兄卻顧左右而言他,我便不再追問。兩年的時間,師兄的棋藝精進,據說是在村子里面吃了飯沒事干天天和村支書下棋的緣故。師兄和村子里的留守婦女打得火熱,每每向我吹噓那些婦女的針線活做得如何如何好,我和媳婦便向他定做了兩雙,一雙粉色的繡花鞋,一雙黑色的繡花拖鞋。

2017年的春節,師兄邀請我們去景東老家過年,那里是師兄母親的家鄉,縣城還有兩個姨姨一個舅舅,師兄的胞哥也在景東。在酒店安頓好后,師兄一家和我們一家十余人浩浩蕩蕩便去師兄二姨家里討饒,二姨家有三個兒子,都很熱情,湊巧的是,和我還是家門,姓“吳”,更湊巧的是,他們的一個親戚是蘭州西固人,和我是老鄉。家門見家門,老鄉見老鄉,小杯換大碗,一碗又一碗,喝得我斷了篇。三十一頓酒,初一兩頓酒,初二在師兄胞哥家里又喝了一頓酒,我倒是能撐得住,但師兄已經撐不住了,痛風的老毛病在酒精和羊肉的刺激下突然發作,從胞哥家出來,已經是一瘸一拐了,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師兄跛著腳走路的時候,迎面過來一對中年夫妻,男的也是大腹便便,一瘸一拐。一看也是酒肉穿腸過,引發痛風。四目相對,相互打量著對方的殘腳,都尷尬地笑了起來,中年男人的妻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1992年的高考和2018年的高考是師兄終身難忘的。1992年,師兄考上蘭大,2018年,師兄的大兒子,也就是他和前妻的兒子,考上國科院。中國科學院大學,最好的排名位居中國第一,在北大清華之上。大兒子總成績691,理科考生全省位次88名。“青出于藍勝于藍”,這句古訓在這對父子身上得到了驗證。獲知大兒子成績的師兄,已然有一種手舞足蹈的飄飄然,大清早便打電話向親朋好友報告這個喜訊,讓大家和他共同分享這個應該普天同慶的喜事。大兒子考上國科院,也創造了師兄這個大家族求學讀書的新記錄。在十幾天后,師兄來到我家,我故意不和他提大兒子的事情,師兄實在是憋不住了,便主動問我他兒子牛不牛。

“真牛,你兒子的成績報告我會一直在手機里保留下來,時不時拿出來給我兒子看看,以此激勵他考上北大!”

一種心滿意足的表情瞬間浮現在師兄那中年男人滄桑的臉上,他破天荒得拿出一瓶木匣子包裝的干紅,叫我找開瓶器打開,慶祝一下。一晚上的話題,都在圍繞他兒子展開,從上小學,到上初中,從上初中,到上高中。我也從中學到了不少育兒的經驗。

師兄的故事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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