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凡間界愛上了一個人。
初見時,他撫琴,我便做知音。
看不見月光傾灑,只見星星與花瓣相襯。
他就坐在那里,美好溫潤,所以我來愛他了。
……
睜眼眨眼間,我好像看到了一道白光閃過。
不知道這白光是善是災,只曉得白光消失的那一刻,我的腦子里也有許多東西也一同而飛走了,我忘記了一切,現在的我,只有生而為人的本能與一些不知出處的習慣。
我變得懵懂,變得無措,變得不曉世事。
或許也正因如此,我像剛剛呱呱墜地的嬰兒一般,將第一眼見到的人視為自己的所有,信任他、依賴他。
我在花草林間遇見他,那個地方很美好,空氣中彌漫的滿是花的清香,星星漫天。
星光傾灑在這片土地上,照的綠草害羞,耀得落花張揚,晃的人影蕩蕩。
在那里,我見到了神袛,他就坐在凳上,背后一棵茁壯的桃樹,顯得他渺小,也顯得他更神秘。
他的手觸碰著古琴的弦,仿佛指尖輕輕一揮,就能發出樂聲,將聽者的心狠狠搖晃。
他在撫琴,我在聽琴,我沉醉于琴音,也沉醉于他清冷而溫潤的氣質。
琴音驅趕著我的腳一步一步邁向他,帶著我剝開神的面紗。
我的腳步與琴音一同停下,他微微抬頭凝視著我,眼神清冷,笑卻溫和,仿佛在誘拐一個失蹤的少女。
無疑,他成功了,所以我要賴上他了。
花的清香掃過我的鼻尖,讓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沉醉于花香還是沉醉于眼里的人。
或許這是迷途,但我不想知返。
“你帶我回家吧。”不知我是怎么了,這話竟脫口而出,我應該是真的變成嬰兒般的心智了,不知道掩飾自己。
這話太過無理取鬧,他沒有說話。
我在他身邊抱著自己的肩膀蹲下來,又抬著頭看向他,像個虔誠的信女,獨屬于他的,虔誠的信女。
他大概是脾氣很好,我如此唐突他也未曾訓斥半句。
或許是他真的很好,或許是他根本不在意我。
“小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我癡迷于他清冷的眉眼,本能地想要發表自己的想法。
“我好喜歡你啊。”
“……”他大概覺得我奇怪,大概覺得我有病,可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就想把心里話一股腦地全說出來。
“我失憶了。”
這話怪像碰瓷的,他也沒有理我。
“你需要保護嗎?我可以保護你的。”
他還是沒有說話,但是他看向了我,他的目光清冷舒適,我喜歡他的目光。
緊接著,我聽見了他說“好”。
他說什么?他說好?
哦,他說好。
你帶我回家吧。——好。
……
他的府邸同他這個人一樣,帶著清冷卻又溫和的矛盾氣質。
院子里有一片極大的花海,不過大概他是放養式的讓花成長,那花海中的花瓣掉下很多,參差不齊,錯綜復雜。
未來幾個月,這里就是我的家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可以一輩子呆在這個家里。
他是凡人,文弱的公子,詩書曲賦他都會,我卻偏偏沒見過他的騎射,不過沒關系,我會就行了,我可以保護好他,也保護好自己。
他教授了我許多禮儀習慣,讓我較為正常地生活著。雖然過程有些苦,幾乎我的腳每日站得酸了才得以休息,不過,我并不排斥,甚至于期待著,因為他會親自來教我,他并不排斥我,他待我很親厚。
說好了要保護他,我便日日伴他身側,陪著他看清晨的日出,陪他品嘗鮮腴的美食,陪他聞花香、聽琴音、看日落,再到夜晚,我與他一起觀星空,賞明月。
他真的很嬌弱,我曾見過他試圖去提起于他而言十分沉重的劍,結果不出意料,他提不起來,所以他很傷心。
恩人傷心的時候應該做些什么呢?好像侍女曾跟她提過幾句,什么抓住男人的胃就是抓住了他的心?可我不會做飯啊。
我怎么哄好恩人?眼看著恩人傷心的情緒溢滿了整個花圃,我的心也跟著絞痛,他那么好一個人,怎么偏偏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他明明只是想要提起劍而已……
提劍……我看看自己的手,上面有錯落的幾處厚繭,我是能夠提起劍的。
腦子里靈機一閃,只顧著恩人的喜怒哀樂,我便快步走到他身旁,伸手去觸碰掉在地上的劍,畢竟,侍女們還說過,抓住別人的心還要投其所好,我這樣……也算得上是投其所好了。
“你會劍術?”溫潤清朗的男音縈繞在我耳邊,我被他嚇了一大跳,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像是小鹿亂撞。
整理好自己的心緒,慢吞吞地向他回答:“我會。”
說著,我便將劍柄遞到他手上,怕他提不起上了自尊心,我又將自己的手覆在了他溫暖的手上。稍一轉動,花圃中的花便簌簌落下,若是此時有人在遠處旁觀,大概會認為這花雨中舞劍的是一對如膠似漆的璧人。
果然,經過我悄悄的觀察,得出一個結論——他定然是十分喜愛劍術的,只是不知為何他未曾修習過,我很是替這位小恩人惋惜。
惋惜又如何呢?小恩人自己又不必習武就有許許多多如我這般武功高強的人保護他。
可是小恩人喜歡武啊。
思來想去,我還是認為要貫徹投其所好四個字。
我可以教小恩人學武的,這般想著,便也這般說了。
迎來的是小恩人溫和俊俏的笑顏,他說:“多謝,但是不必了,我資質不佳,便不勞姑娘費心。”
話雖如此,可我卻從他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絲失落,失落什么?資質不佳?什么資質不資質的,只要教的好,我偏不信成功不了!
是了,告訴小恩人,我很強大,我很厲害,我能教會他。
“小恩人,我很厲害的,我很強大,我一定能教會你,你也一定能學會。”
他似乎因為我的稱呼短暫地愣了一瞬,不過回神后,他依舊笑著,只是他也依舊淡淡地搖了搖頭。
好可惜。
他拒絕了,但我仍想要跟恩人說些更多的話——我是會很多兵器的。因為如果他知道自己這般厲害強大,想來我便也可以在這里住上很久很久了。
只是還沒來得及顯擺,恩人便被侍衛急匆匆地叫走了,我想跟上去保護他,可他卻攔住了我,讓我待他歸來。
大雨來的迅猛激烈,我背著被這郁悶的天氣影響,想要趕走這討人厭的雨,卻沒有辦法,因為我的武功還沒有強大到這般可以撼動天地的地步。
我只得守在窗臺前,僅僅盯著對面的府邸大門。
只是我等啊等啊,等了許久,小恩人還是沒有回來。
我很傷心,因為今晚小恩人大概不會回來了。不只因為大雨,還因為小恩人的臨時安排,我今晚沒了星空可看,哪怕是紙疊的星星。
我有些生氣,將裙袖往上提了提,隨即伸出布著些許繭子的手接住了外面的雨,再緊緊捏成拳,仿佛這樣便可以將壞天氣趕走。
可此番下來,大雨不但未停歇,我的手上還粘上了這個壞天氣帶來的小雨滴,臭臭的,聞著還有些酸,實在是難受極了。
我本以為小恩人明日便會回來,可并沒有,甚至于這座府邸除了自己便沒了人。
我是被拋棄了嗎?
不會的……不會的,小恩人那般好,不會舍得拋下我的……吧?
誰又說的清楚呢?
大雨已經停止,我匆匆走出臥房,向膳房處奔去。
看看膳房是否還剩下食材,如果食材都不剩了,那我便是實打實地被拋棄了。
我到的時候看到了完完整整的食材,我沒有被拋棄。
可是,這滿地的尸體與血跡無不昭示著殘酷的殺戮曾在這里進行,甚至算不上是搏斗,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廚娘只能等死,然后已逝。
山雨已來。
可是為什么我沒有被殺?
我為什么還活著?!
小恩人呢?
小恩人還活著么?
小恩人不會也如這滿地瘡痍一般……
不會的吧,那么好的一個人,肯定會長命百歲才是。
對,這里沒有小恩人的尸體,他還活著,我得去找他,對,去找他,去救他!
走出府邸,我卻只感到眼前一片迷霧與茫然,我要怎么在這諾大的城中找他呢?
冷靜!冷靜!小恩人出門時未乘馬車也并未騎馬,想必路程不遠,應當就在附近。
昨日……昨日小恩人著一身清冷白袍,還披了淡青色大氅。
小恩人急事出行,必回掩人耳目,可萬一呢?萬一有人能看到呢?
我匆匆地出去,見到一位大娘,便比劃著他的大體身高與外貌著裝詢問,很遺憾的是,大娘并不知道。
我松開大娘的手,想要去尋找下一個人,但卻被大娘反手拉住。
“姑娘啊,家中郎君走散了嗎?瞧瞧,這哭的我心軟軟,快,擦擦。”
我接過大娘遞來的手帕,愣愣的,本以為大娘可能想起在哪里見過小恩人,可此刻希望卻被打碎,等到大娘走了,我才回過神來,呆呆地將手帕覆在臉上胡亂擦了擦,這才將將反應過來,原來我竟是哭了么?
呢喃片刻,視線投向大娘,淺淺地說了一句謝謝,不過她肯定聽不到了。
接下來我找了許多人,得到的答案都是否。
我此刻是真實的有些絕望,甚至于我想拿著一把劍去搗了府邸附近的每一棟可以藏人的小樓,可是我不能那么做,小恩人那么善良,不能給他臉上抹黑。
我找到小恩人是在金作堂,那是一個可怕的地方,是殺手群集的地方,小恩人很危險。
大娘因為體貼我,在回家后也向鄰里之間詢問了許多關于小恩人的消息,皇天不負有心人,盡管小恩人行動隱蔽,總有蛛絲馬跡,也總有人看得到。
只是根據蛛絲馬跡找到他的,不止我一個罷了。
這里還有許多殺手,接連不斷的殺手,都沖著小恩人而去。
而小恩人卻是毫不在意,他依舊是清冷的天上月,可無意間卻染上了血腥與殺意。
他原來是會武功的。
還很強大。
他資質不差的。
他也不需要我的。
不,至少現在我還有些用處,我可以替他御敵。
他旁邊的侍衛小哥,昨日還是生氣飽滿,今日再見,卻滿身只剩下死寂。
而小恩人的身上,摻雜了許多血液,其中有他的,也有敵人的。
我想,他可能累了,于是我去幫他了。
我也清楚地看見了,滿身殺意的他見我來了,有驚詫也有慌亂。
為何?
不過我也無暇去追究了。
這群殺手很難纏,源源不斷,從門外出來。
沒錯,如今這間屋子窗戶被盯起,進出的通道,只剩下那個傳輸源源不斷的門。
我殺了許久,身上負了很多傷,也有些累了,不過,我讓大娘報了官,大概快要來了。
再堅持一會兒就好了。
*
我再次醒來,眼前是熟悉的布置,是小恩人家,難道……種種皆是夢嗎?
我想要起身,卻發現身體疼痛難忍,我恍然知曉,不是夢,一切都不是夢。
小恩人會武功,侍衛死了……
我活下來了,小恩人也活下來了。
那些官員及時趕到,也趕巧帶了許多軍士,救下了我與小恩人。
安全了。
我也不知我游了多久的神,只曉得我再次回神是午飯時間,小恩人給我送飯來了,他依舊清冷溫潤,全然不見殺戮的影子,而且,他好像還變了許多,從前小恩人對自己愛搭不理,現在竟然如此熱情。
困擾我的問題沒有持續太久,而是馬上得到了解決。
小恩人抱緊了她,低聲在我耳邊說:“阿殊,我回來了。”
“阿殊,現在一切回歸正軌,我可以娶你了,你愿意嗎?”
轟的一聲,我的腦子里如煙花肆意綻放,麻亂異常。
小恩人說他要娶我,他說我叫阿殊,他認識我,他喜歡我。
我遲鈍地露出喜悅的笑容,又見他突然嚴肅:“阿殊,我知曉你如今尚多事情未曾想起,我現在告訴你,你叫殷殊,家在京都,是我樊聆的未婚妻。如今一切塵埃落定,我們安穩了。”
我的腦子突然有些痛,仿佛有些東西在打架,又像是一顆種子將要破土而出進而發芽,我神色恍惚,過了好一陣子,我倚在樊聆的懷里,在他的柔聲安慰中,靈魂回歸正位,腦子里多了許多東西,亦或是說,腦子里殘缺的記憶被補全了。
原來,他是樊聆,我的未婚夫。
后來我回了京都,找到了父親,也按部就班,最后十里紅妝,嫁給了我喜歡的神,我的丈夫——樊聆。
婚后,談起我們倆的過往,我們總是驚嘆。
當年樊聆的父親勛功萬千,本該拜相封侯,卻憑著自己的一腔英勇去了荒漠邊境,守住國土邊疆,可統治者昏庸無能,未能及時發現周邊小國的動作,因著如此,兵力不足的樊將軍為了邊滿城百姓被生擒,然后戰死。
幸虧副將當機立斷,做出了一系列有力反擊,用慘烈的損失獲得了戰爭的勝利。
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副將后來銷聲匿跡,再也沒人見過,有人說他已經死亡,有人說他看了更美麗的山川。而我從樊聆那里聽到了正式版本,那副將是樊聆的母親,她女扮男裝與丈夫在沙場上同舟共濟,最后也與樊將軍合葬在那美麗的桃花樹下。
先帝心中害怕樊家抱負,卻又不好殺了樊家人,最后將樊聆遣到嶺南游山玩水,陶冶心境,實則在嶺南做了一個讓先帝安心的籌碼與棋子罷了。
不過先帝大概也沒想到,敵軍余孽大勝在望,卻又大失所望,于是想要殺了樊聆羞辱國人,順便斬草除根。
那金作堂里的殺手,便是敵軍來襲。
當今國君比先帝更好面子,更想收攏民心,于是便將樊聆接了回來,封了個郡王。
而現在,樊聆是郡王,我是他的妻子,是他的郡王妃。
重重困難度過,我想我們定會幸福一生。
可這一生太短,短的只剩一年,我便死去了,不是身死,而是心死。
當時我還是郡王妃,一日起早想要為樊聆洗手做羹,今日是他的生辰,我要為他煮一碗長壽面,長壽面是煮好了,可我卻無法親眼看見他吃下去。
因為眼前熟悉的一道白光閃過,幻境破碎,我的幻夢醒了。
樊聆不見了。
或者說,他本就不存在,他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他只是因我要歷劫而被捏造出來的一個任務罷了。
他是我的情劫,而他的人物設定也是喜歡我,愛我。
他好像生來便是因我,他生來便愛我。
可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沒有那樣的事,所以一切都是假的,他消散了,我的道心也跟著消散了
這只是我的歷練,這只是我的幻境,而我卻愛上了幻境中的人,終究不得善終。
我想去找他,在大千世界里找他,可我怎么也找不到。
我開始想,世人都說佛渡有緣人那只要我結善緣,做好事,我是不是就有機會,與他相見?
因此,我重新拾起了道心,鋤惡揚善。
只是希望,終有一天,我們能再見面,哪怕是在下一輩子。
……
我愿用今生每一天,換你我來世相見。
樊聆,殷殊會在下一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