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麗奴

在我們M星球上有個傳說——我們的眼淚會變成鉆石。可我們M星球的生命是不流淚的，一生幾乎連一次淚都不會流的。這個傳說在我們M星球人的童年時代會通過長輩的講述進入到我們的記憶深處，但我沒有想到的是，今天它卻在我的眼前真真切切地發生了。我把這顆淚撿起來揣進了口袋里，我打算把它帶到我即將前往的地球上去。這對我來說是一個珍貴的禮物。可是我一想到那小姑娘和她的小羊群，心里竟然與她同樣難過。

太爺爺說：

“這也難為你了，我知道我們家的飛船一飛向地球，你的小羊就沒有地方吃草了，你也就沒有地方放養你的羊了，羊就會被你的家長賣到大城市去，之后你也會長大成人了。我知道你不但為你的小羊流淚，還為你的童年的結束哭泣呢。這沒有什么，堅強一些，你看我的這位小孫子，他叫英遠，今年才11歲，可他卻要肩負起一項對于他這樣的年紀來說十分沉重的任務，要遠離家園到地球去，而且是一個人去，這與你的出嫁相比，你覺得哪一個更令人憂傷呢？”

太爺爺說完了，他再一次捋捋他的長及胸脯的白胡須。

“啊，英遠啊，你真的要到地球上去嗎？”小姑娘臉上的驚訝表情把她的悲傷一掃而光。

我的母親說：“她在等著你回話呢。”

母親的提醒把我從另外一個世界拉了回來。

“啊，你的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明擺著嗎？我馬上要出發了。”

小姑娘把她的手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她的手白皙粉嫩，還發出一種柔和的光芒。這樣一個牧羊姑娘如何會把小手保養得這么細嫩呢？也許這不是保養的問題，是她年紀小的又一個鐵證。她確實是個小姑娘啊！

小姑娘把她的小手從眉毛下面放了下來，放到了裙子旁邊。她俯身把飛船表面草叢里的牧羊鞭子拿起來，在頭頂上空甩了一下，我沒有想到那一甩會發出那么響亮悅耳的聲響。小羊群被鞭聲驚了一下，仿佛剛剛從深沉的夢里醒來，把眼睛睜大了看著它們的主人。小羊們的眼睛具有難以想象的美麗。啊，美麗奴，這是一群美麗奴羊，我們M星球上最美麗的奴隸。可我一想到這里，心里就像是被鋼針戳了一下那樣疼痛。我知道等小姑娘出嫁了，這群美麗奴就會被她的父母賣給一家城里的肉類加工廠，可憐的羊們就會變成流水線機器里出來的商品，流散到我們M星球各家各戶的餐桌上去的。現實歷來都是殘酷的，在我們M星球上也不會例外。

小羊們像魚類那樣眨眨眼睛，立即就聽明白了主人——那小姑娘的命令，那鞭子的梢兒飄起來仿佛是一面袖珍型的旗幟，它并不是抽打羊們的，它只是為了給它們指路。羊們紛紛鉆出樹叢草藪，集中到了小姑娘的身邊，宛若一個生命的漩渦一樣，這個漩渦的中心就是小姑娘的身體。小姑娘發出了命令：

“小羊們啊，今天我們要下山了，你們再也不能在這座山上吃草了啊。你們肯定不明白的，它其實并不是真正的山，它是一艘飛船呢。今天這架飛船要發射起飛了，要到一個叫地球的星球上去哩，它距離我們M星球5000粒年呢。飛船起飛，我們在山上的日子也就到了盡頭了，這是我們誰也改變不了的現實。等我出嫁了，就再也不能與你們日夜廝守了。你們就要到城市里去了，而我長大之后也會結婚生子；你們去城市里的工廠把自己變成流水線機器里出來的食品，而我在不遠的將來變成新娘了啊——可我覺得做這樣的新娘還不如變成食品呢……”

小姑娘說完以后，她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抑止不住地放聲痛哭。小羊們也一個個地哭叫起來了。頓時，發射場上一片哭聲。小女孩的哭聲，小羊們的哭聲連成了一片，這使我離別的心又增添了一重憂傷。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的離開會造成這樣大的麻煩——這有關一個女孩的出嫁和一群小羊的未來——這打亂并終止了她與小羊們正常的生活，我實在是于心不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