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送別的鉆石淚珠

飛船上的小路縱橫交錯、花里胡哨的，像是我們M星球上一種動物身體上的美麗斑紋，它們把我將要乘坐的飛向外星球的飛船裝扮得異常神秘。我只能用“神秘”這個詞兒來形容呈現在我眼前的飛船。這是因為這些小路和小草兩邊的草木，還有那土壤，把這艘飛船弄得像是其他事物了——這完全是另外一個概念下的事物了。這是我瞬間產生的恍惚感覺。

那位無意中送給了我一顆鉆石淚珠的小姑娘把她的小羊們趕下了飛船表面的山坡，她也從一個坎兒上往下一跳，離開了飛船。她趕著小羊們隱藏到飛船背后去了。我知道飛船的北面是廣袤的高原原野，在這個季節，原野上已經沒有任何莊稼了，這是土地休眠的季節。大地也是需要休養生息的，她像一切生命一樣，需要喘息，需要睡眠，長長的一覺會把一切勞累和煩惱拋到九霄云外去。

我的太爺爺靜靜地看著我，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深情。這是我們M星球上的生命的一種特殊的情愫，我們把它叫作別離。這種別離是有別于其他星球上的所有的離別的。這一去也許就永遠不會歸來，也許說成是一種永別更為準確。我眼睜睜地看著淚水滲出了太爺爺的眼眶，濡濕了他的雪白的胡須。

太爺爺哽咽著說：

“英遠啊，這分別的時刻，我沒有什么送你的，我就把這顆淚珠送給你吧。”

太爺爺從他的睫毛上摘下了剛剛從眼睛和身體深處分泌出來的那顆淚珠，它居然也變成了固體的鉆石。太爺爺把固體淚珠遞過來了，他的另外一只手把我的手拉住，把我的六根指頭掰開了，把那亮晶晶的固體淚珠放到我的手心里。我著實感到意外。

“太爺爺，我的口袋里已經……”我難為情地說。

太爺爺說：

“我看見了，你的口袋里已經藏了一顆那牧羊小姑娘的淚珠，這不影響的，一點兒也不沖突啊。她的淚珠和我的淚珠你都得珍藏好，還有你的爸爸和母親，還有你的兄弟姐妹們的淚珠，你都得保存著。”

我甚覺意外。也許是我的眼神泄露了我的疑惑，太爺爺說：

“你沒有看見他們一個個心里都十分難過，眼睛里已經充滿了淚水嗎？那淚水立即就會凝固成鉆石的。這些都是鉆石啊，你到了外星球以后是會用得著的。”

我還在猶豫，還在發呆，我的爸爸和媽媽，我的哥哥弟弟，還有我的姐姐和妹妹——他們滿含著分別的傷感，把一顆又一顆鉆石淚珠從他們的睫毛上采摘下來了。我突然覺得那些睫毛仿佛是飛船表面上的草木，那些淚水是從天外落下來的露珠，這些露珠是上天的眼淚，是高于我們M星球的我們的神明的造物，是恩賜，是必須要用虔誠來回報的。我的親人們的鉆石淚珠被我一一小心地放進了口袋，那原來空蕩蕩的口袋已經飽滿起來了，鼓囊囊的，我用手把它輕輕地晃了晃，沒有料到的是，它們竟然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就像遠方的海發生了大地震形成的海嘯一樣。

我愣怔了一下。

我的太爺爺發現我的意外與不解，他寬慰我說：

“英遠啊，那些淚珠放在一起可就是大事情了，你可千萬不要隨意搖晃抖動它們，它們內心里的能量大得很呢，要是相互結合了，就更不得了……你到了外星球以后會越來越有體會的。總之，你可不能搖晃它們。”太爺爺說完后，又一次捋了捋他的雪白胡須。

我想，既然太爺爺如此說，那為什么還允許我把它們放到一個口袋里呢？我還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太爺爺又說話了：

“可你也不能把它們分別裝到不同的口袋里去。”

“這是為什么？”我脫口而出。

“這是因為它們如果獨處就會感到難以忍受的孤獨——孤獨，孩子，你理解嗎？它們本來就是我們M星球生命的淚珠，再加上孤獨，它們就會消失掉的……”

我嚇了一跳。我的心突然一沉。

“這固體鉆石還會消失？”我不甘心地問。

太爺爺的眼神嚴厲了起來，他用很嚴肅的口吻說：

“英遠啊，它們不是鉆石，它們是淚珠。你要記住了。”

我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了一顆鉆石淚珠，我把它舉到太爺爺的眼前。它放射著明亮晶瑩的光芒。光芒是有顏色區別的，不是五色，也不是七色，而是將近三十種色彩。

“孩子，你把它放進口袋里去。”太爺爺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說的。

我乖乖地把我捏在手里，仍然覺得堅硬如鐵的鉆石淚珠放進了口袋里。我特別驚訝的是，它們又變成了滿滿的一口袋淚水。我的手指感覺到的是濕滑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