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嘆》

西風送寒，幾分秋意滿。

三秋閑來三秋愁，不解西風愁更愁，感舊幾遍休。

日出于東山，隱于西海，物換星移，轉而一載。此間年少，于山光水遠中偶游不怠。我獨是我。

若夫春也，料峭春寒，闌珊春意，耳覓驚雷數聲，山尖堆晴，葉底凝綠，黛霧四起，溪澗輕歌。蝶蜂繞菜畦，草長鶯飛，垂髻自樂。柔光灑舊衾，素錦繞針頭。年年柳絮，歲歲重生。簾外鶯歌燕舞堪憐，春眠鳥鳴未覺，花落深庭未掃，山上行客猶眠。

戲問孤山寺北，賈亭之西，可有亂花淺草使人戀春不歸?江南風景俱好，可有日出勝火，江水綠如藍?鳧雛戲水，泥融沙暖，春和景明。臺城舊柳，煙籠十里，榆英似錢，摘以沽酒。嘉木蔥茂，子規群啼。城頭春色，勝過簪釵。

春來人喜，春去多悲，獨自莫憑欄，闌干多生怯愁。小山重疊，翠眉攀盛，粉面凝香，舊時標致，羅裙新裁。柴扉半掩閑庭戶，小樓梨花嫌雨稠。閑來撐船柳下，臨溪撫琴欣然歌。

夫夏也，晨光嘉微，胭脂海棠獨立細雨，暮色蒼茫，孩童眷戀墻頭紅杏。綠萍亂長，南浦滿塘，淺水涓涓，林深天穎。海洋驚濤，湖澤駭浪，菌萏連天，白鷺山前，沙鷗汀上。田園草徑迷人眼，南山細藤催人行。連雨難卻暑氣，臺階草綠。釣罷不系，三更蛙鳴，五更天醒。

仲夏端午，雄黃酒，話莒蒲，五彩線，粽香醇，思屈原離國而去，沉人淚羅。

張未有詩曰:“竟渡深悲千載冤，忠魂一去詎能還。國亡身殞今何有，只留離騷在世間”，端午競渡舟帆齊發，悲悼千載魂靈，《商強》經世不朽，屈原已沉死，唯心向靈均。

秋也，楓紅榴赤，天高山遠。林野燦爛，壟頭金黃。埂上蕓夫忙，圈里牛膘長。江天無色，獲花蕭瑟。涼笛吹徹，千山月明。仙釀瓊露，素鏡光寒。薄霧濃云，明霞堪裁。殘荷自美，堂桂孤香，深夜聞梧桐私語，拂曉見黃菊傲霜。雁字徘徊，西樓滿月。倚杖柴門，聽風暮蟬。天穹碧而風輕云淡，流月澄而星辰皎皎。

排鶴凌云，秋高氣爽，萬里晴空，雖貶朗州仍不失豁達豪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可曾聽得“水何澹澹”，他有悲意，亦有思鄉。“洛陽城里見秋風，欲作家書萬重。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張藉之思，向所度量?

冬也，巷陌流年，草木凋敝。亭榭高閣，雄據寒風。三冬未雪，角梅先白。

月落積雪，朔風難握。沉吟山塞，人影虛白。翠竹閑繞舊閣，松柏相廢于冬山，萬物停棲，遍地馳驟，千里冰封，萬河難開。再幾月，看桃符故去，新福重來。

臘月粥暖，除夕夜長，爆竹除舊歲，瑞雪兆豐年。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高山之戴，奇松高聳，瑟瑟寒風，傲骨錚錚，劉禎勸從弟，亦以之自勉:“豈不雁凝寒，松柏有本性。”縱使壓迫，不忘本來。

閑至湖心亭，見一老翁，一樽酒，一芥小舟，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俱白，人鳥罕至，獨樂其中，且夫天地之間，非余獨享于此而已。

四時又余，困來靜處，且將詩酒獵狂，唱一曲歸來晚，歌一闕湖海茫茫，逢時遇景，拾翠尋芳，閑游四時，看花枝堆錦繡，聽鳥語弄笙簧。

《碎筆錄》

這些年閱詩書萬卷，我以清明自居，想同千古風流人物，稱不愿蹚這紅塵濁水，卻又不得不品味世間苦楚。

我見萬山悲憫，未敢見襤褸老婦。

我聽圣人叮嚀，未敢聽言凍死骨。

我敬天地求平安，我惱財義難兩全，又次次瞥見窮人醫館門前散盡家財，未換生路。

我向富貴滿堂，我求馬踏金榜，為何聲聲識得朱門酒肉，貧寒傾其一生，未曾飽腹。

可憐世人自身難渡，豪紳避而不聞，竟笑風霜，卻頌疾苦。

若粉身碎我骨，換得天下寒門路，自是當仁不讓，火海刀山，義無反顧。

人生就是一眼萬年的中國色，有玉簪青的羞澀，月槐白的蕭瑟，還有胭脂紅的火熱，更有冰天雪的苦澀，倘若此生當不成別人的座上客，那滿腔的詩意又能如何？

——《碎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