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沉默著把車子駛進路口，就在這時，邢昭腰間別著的bb機響了起來，低頭瞥了一眼，低頭沉吟道：“這么快就回來了。”

“什么回來了？”梁明等紅綠燈的間隙轉過頭看邢昭。

“不回家了，直接去火車站。”

“啊？”

*

漢江市火車站在04年擴建之前，出口和入口在同一面。此時的道路還沒有后世那般寬敞，現在又是列車進出站的高峰時刻，因此旅客來來往往，便顯得有些擁擠。這輛黑色尼桑車就行駛在沿出口的路上，與十幾輛等待載客的出租車緩緩并肩。

邢昭艱難打開車門鉆出來，狠狠伸了一個懶腰，微涼的晚風夾雜著柴油和汽油混合而成的味道，隱隱還能聽到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和剎車聲。

周邊車輛擁擠，瞇眼一看，不遠處還有幾輛中巴車停在出站口，周圍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也不走動，一群記者扛著長槍短炮站在包圍圈的最前端。

擁擠的人流緩緩沿著出站口規劃好的路線涌出，路邊不少出租車都降下車窗隨即招攬客人。邢昭插兜狀似隨意地湊近一輛出租車，司機正欲抽支煙，卻因風吹怎么也點不燃，邢昭便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替他擋風，那司機的煙才終于點著。

身形虛胖，略有些地中海的司機就抬眼打量了邢昭一眼，用一口濃重的本地口音對他說，“謝你咯，小伙子，你剛下車站？要去哪里撒？”

“我來接人。”邢昭就自然地走到副駕駛，拉開車門坐進去。

司機在心里默默盤算著這小伙子的一單能賺多少，剛開始想便被邢昭的聲音打斷，“師傅，這出站口來這么多記者，是干嘛的？”

他聞言勾嘴一笑，隨意地將煙灰磕到車外，“市里有大動作，看見不得？那中巴車是專門來接人的，聽說來的一群人都是粵省的領導和大投資商，來漢江撒錢咯。”

這些話題早已是他和同行閑聊時快要聊爛的了，因此提起這些來已是如數家珍，他并沒有將邢昭臉上的沉思放在心上，而是在內心揣測一番這小子到底是不是本地人之后，才問他：“小伙子，待會接到人要往哪？我可事先說好啊，十塊錢起步一口價，不講價的。”

卻不想這小子聞言便拉開了車門，眼神鎖定了那出站口已經出來的一行人，司機怕他跑掉連忙問他：“小伙子你還坐不啦？記得我車牌是98！”

邢昭并未理會身后男人急切的話語，而是與迎面而來的譚三清撞了下肩，后又與他從京城帶來的幾位新入職員工一一打過招呼。

三個新來的員工，一位曾經在京城的一家服裝公司擔任首席設計師，另外兩位則都是他一手培養的學徒，畢業于京城服裝學院，跟在他手下已經有一年。

凌溯四十幾歲的年紀，比起譚三清還要大上一輪。那一頭系在腦后的長發再加之清瘦高挑，又身穿黑色風衣的裝扮，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此人與藝術沾邊。他身后跟著的兩名學徒莊婷和伍志嘉比起這位老師來則稍遜一籌，面上仍帶有學生的青澀與幼稚。

起碼面對年紀看起來要比他們小的邢昭是有些懷疑的。

伍志嘉胳膊肘輕推身側莊婷，“那就是咱們的新老板？”

莊婷不置可否，瞥了一眼身側的伍志嘉，沒有說話。

凌溯是H省人，而他之所以能從京城回到漢江，也是因著這份同鄉的關系，他早有回來發展的想法，只是一直沒有好的機會。而在京城的老鄉會與夏艾相識之后，他得知了這個在漢江服裝業倒閉潮中逆行的小企業，一番了解之后更是覺得驚為天人。

能在整體虧本的行業中立足已經不容易，而這家小企業走了和別人不一樣的路子，不僅在倒閉潮中活了下來，還能實現業務拓展甚至盈利。

夏艾給他看過一些公司推出的產品，并且言明在設計風格上受到了老板邢昭的啟發，在業內十年余的凌溯自然能看出設計有所借鑒歐美，但又在細節之處加入了自己的元素，推陳

想到這，凌溯再次審視了眼前正與譚三清攀談的少年。

“這位就是凌先生，電話里和你介紹過的。”

凌溯就見對面少年伸出手與他握了一握，見對方神色自然，心里不免對他年齡的猜測改了一些。

黑亮的尼桑車后跟了一輛尾號為98的出租車。

車上，伍志嘉不斷張望著路旁建筑，再看前方出租車司機磨得包漿的方向盤，嘆了口氣，嘴邊不自覺嘟囔了一句：“京城比這里繁華多了。”

司機聞言嘿嘿一笑，帶著一口濃重的本地口音問他，“小伙子京城來的？”

伍志嘉看向窗外的低矮樓房，最高也不過六層，撇了撇嘴，“是又怎么樣。”

他和莊婷都是跟著凌溯一起從京城離開，來到眼中如此“窮鄉僻壤”，心中不平之意愈演愈烈。

司機如此一問，無疑勾起了伍志嘉的后悔。

“小伙子，還看不上漢江啦？我跟你講哦，看到前邊的車隊沒有啊，那都是粵省來的大老板！”

伍志嘉就順著司機的示意看到了前方車隊，上面的乘客似乎是和他們一起出站的。

粵省來的大老板么……

“凌溯老家就省內的，回來也算是落葉歸根，只不過……”說到這里，坐在尼桑車后排的譚三清忽然面露難色，接著又小心翼翼道，“他來咱們公司估計只是當個跳板，或者說只是通過我們來探探漢江的底。”

邢昭看不到譚三清略顯擔憂的表情，卻是泯然一笑，“我猜他是想自己單干的，但又不敢冒險。”

凌溯看來，這家公司估計存活的時間不會太長，畢竟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邢昭再怎么力挽狂瀾，很大可能都擺脫不了這種結局。

“沒關系，我們也可以拿他來做試金石。”

“商場講不得多少感情，人們能看見的往往都是利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