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皇后扶著劉備緩步走到旁邊坐下,繼續勸諫道:“禪兒是太子,早晚都要繼承陛下大位。
他對麾下諸臣關系,誰與誰相交莫逆,誰與誰有仇怨,這些總要知道一些。
否則將來如何統御群臣?”
劉備握著吳皇后的手,長出了一口氣。
劉禪雖然并非皇后親生,但皇后膝下并無子嗣,所以劉備相信皇后所言絕無壞心思,全都是為了大漢基業與太子著想。
“皇后說的在理,”劉備眉頭緊鎖道:“可是想要讓禪兒知道他們籍貫出身還好說,至于誰與誰交情好,誰與誰有交惡,那些有時候連朕都不好把握。
但凡能入朝為官者,都是絕頂聰明之人,他們有時候明明心里嫉恨一人,但卻裝得情同手足。
有時候兩人明明莫逆于心,卻裝作毫無關系,禪兒一個心地純粹之人,如何能分辨這些錯綜復雜之關系?”
吳皇后見劉備始終不信任太子,也就不再繼續勸諫。
劉備坐在書案前面,又拿起一份奏疏,打開看了一眼,臉色漸漸變得陰云密布,隨后將奏疏“啪”的拍在桌案上,怒道:“剛剛說他頑劣,馬上就有臣僚彈劾他了?!?
吳皇后滿頭霧水。
劉備揚了揚那奏疏道:“此乃前部司馬費詩所奏,言道太子竟然偷偷宰殺耕牛食用,此事已在城南百姓之中傳的沸沸揚揚,均言太子犯法,且看朕如何處置?!?
吳皇后詫異道:“費詩何其膽大,敢彈劾太子?”
劉備冷哼一聲道:“那費公舉以耿直敢言著稱,有什么不敢干的?
當初朕欲繼承大統之前,他便出言反對過,就算遭到貶斥也不能更改其性情,更何況此時抓住太子大錯。”
吳皇后道:“宰殺耕牛,該受何等處罰?”
“重者可叛死罪,”劉備冷聲說著,站起身,從架上拿起一條馬鞭冷聲道:“那孽障胡作非為,授人以柄,如不重重責打,不足以平民憤,也不能讓其長記性。”
吳皇后看劉備咬牙切齒的樣子,不由打個冷顫,小聲道:“陛下,如今天色漸晚,有事還是明日再說吧?!?
“做下這等大惡,他還想安安穩穩睡覺?休想!皇后且先去后面休息,”劉備揮舞著馬鞭,暴跳如雷的對侍從吩咐道:“速傳太子來見朕,還有,把那太子舍人也帶上?!?
吳皇后見劉備執意要立即懲罰太子,也無法再勸,只得躲到書房的里間。
不多時,吳昊跟隨劉禪忐忑不安的前來。
此前劉禪拒絕了秦宓的要求,已經準備好了要被秦宓告發屠殺耕牛。
可是固然有了心理準備,吳昊進到這御書房里,看到手中拿著馬鞭的劉備,依然感到后背直冒涼氣。
要知道劉備拿鞭子抽人可是有傳統的。
當初鞭打都郵的正是這位劉皇帝,后來卻讓張飛給背了黑鍋而已。
劉禪見到這等情形,嚇得雙腿一軟,啪嗒跪在地上,高聲道:“兒臣知罪了?!?
“汝認罪認得倒是痛快,”劉備拿著鞭子踱步走過來。
此前他也對兒子溺愛異常,所以就默認了太子的老師們只責罰伴讀,以震懾太子。
可是如今劉備算是看清楚,太子已經頑劣到無法通過震懾讓其心懷敬畏了,唯有讓他真正感覺到肉疼,才能改過自新,把心思用到正道上。
劉備手中皮鞭指在劉禪鼻尖上,冷聲道:“汝可知,犯了何罪?”
“父皇息怒,”劉禪從未看到父親如此暴怒過,嚇得兩腿發抖,顫聲道:“定是那秦宓污蔑兒臣屠殺耕牛。”
“并非秦子敕,而是費公舉所奏,”劉備痛心疾首的舉起馬鞭道:“汝身為太子,不思為父分憂,反而無法無天,惹是生非。
今日朕若不加責罰,汝恐不知律法為何物?!?
“費公舉?”劉禪愣了愣神,脫口而出道:“是了,那費詩乃犍為郡南安縣人,與秦宓同屬蜀中舊臣,定是秦宓告知了費詩,讓費某人前來彈劾兒臣。”
劉備聞言,舉著皮鞭微微一愣。
他顯然沒料到兒子竟然脫口能報出費詩的籍貫。
而且費詩與秦宓私交甚好之事也并不明顯,可是兒子竟然張口就說了出來。
趁著間隙,劉禪驟然想起吳昊的提醒,抱著腦袋急道:“父皇,其實兒臣也是落入了他們的圈套。
他們不過想用此事要挾兒臣,用以救出成都縣令李福。
兒臣沒有答應,所以他們便上書彈劾兒臣?!?
劉備舉著鞭子的手慢慢放下,沉聲道:“汝說的‘他們’是誰?”
“還能有誰?”劉禪道:“不過就是秦宓費詩這些蜀中派系的舊臣。
那秦宓與李福之父李權私交甚篤,當初秦宓下獄便是李權所救,如今李福下獄,秦宓自然要投桃報李?!?
“哦?”
劉備著實沒有料到,兒子能說出一番條理如此清晰的論斷。
這里面牽扯到幾位大臣的私交,以及私底下的意圖,唯有他這個皇帝才能看清楚。
可是沒有想到,一向頑劣的兒子竟然也能看得出來。
他繼續問道:“汝為何不肯救李福?”
劉禪見警戒解除,父皇果然對這些事感興趣,清了清嗓子道:“李福乃蜀中舊臣,卻身居成都縣令之要職,這甚為不妥。
想來諸葛丞相定要將此職,換為荊州舊臣來擔任。
兒臣私下派人打聽過,據說舉報李福之人乃綿竹縣令馬謖,這便更印證了兒臣之判斷。
既然此事乃諸葛丞相安排,兒臣自然不能從中搗亂?!?
聽了劉禪這一番話,劉備不由得滿臉錯愕,身體猛的劇烈顫抖了起來,急問道:“汝這番言辭,是從何處聽來的?”
劉禪道:“這是兒臣自己想出來的,并沒有聽他人之言?!?
“當真?”
劉備瞪眼看著兒子,簡直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他入蜀之后的策略,便是以荊州派系官員為核心,聯合劉璋父子留下的東州派系官員,打壓益州本土官員。
他雖然一直這么做,可是這些話卻不能明著說出來。
如今兒子一番話里,已經準確的看出了他這一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