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了!招工了!中國人來村子里招工了!”
“走!咱們去看看咋樣?”
“你們愿意到中國公司工作嗎?”
“我,我愿意……”老老少少二三十人踴躍地站在我們面前。
“不愿意,我在家里打魚、喝酒多安逸,為什么去那么爛的公司打工?”
“哼,媽的,我們才不去給別人打工。”幾個臉上帶著醉意的人圍在一起大聲議論著,每個人手里拿著一包用塑料袋裝的“Best”牌子的廉價威士忌。
“我愿意去你們公司上班,讓我去吧!”
“我也愿意。”
“我也去。”
“嘿!朋友,讓我們去你們公司打工吧。”
圍在我們面前的人們,身上穿著已經分辨不出顏色、破洞的T恤衫,有人穿著用鐵絲綁扎的人字拖鞋,還有一些年輕人穿著露腳趾頭的運動鞋。
“只有你們額頭上流下汗水,才能獲得美味的面包。去他們公司上班天天有飯吃,還能掙錢!”正在說話的人名叫東卡,是這里的村長。他住的房子是村子最大,也是唯一使用水泥磚建造。見過他的人都會對他過目不忘,并不是因為他的富有和帥氣的外表,而是這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僅有一只手。曾聽說在非洲有偷盜會被剁手的風俗。東卡村長為人隨和說話風趣幽默,怎么會被砍手?難道真的是因為偷盜被抓才被剁手嗎?
“即使是一片用努力換來的面包皮也比一桌受人施舍的饕餮盛宴更加珍貴。你們到那里打工,一定要老老實實干活,不要給村子丟人。如果你們誰敢出去給我招惹麻煩,你們家里的田地全部沒收充公。”東卡村長坐在搖椅上指著年輕人的鼻子說。
東卡村長的話音剛落地,人群又出現騷亂,他們相互擁擠地站在我們面前,在混亂中排成一個扭曲的隊伍。三個人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幾十個當地人,每個人眼中都充滿對生活和金錢的渴望,同時,每個人眼中透著對我們陌生的距離感。
看著他們既憧憬又疑惑的眼神,我笑著說:“大家好,如果你們想到我們公司上班,請把你們的名字寫下來。我們是一家建筑公司,從事的大多是體力工作,所以,需要年輕力壯的人,年紀大的人可能不適合從事這項工作。”
話音剛落地,幾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失落地離開隊伍坐在一旁地上。正當我對老者們的失落感到惋惜時,一個衣著邋遢褲子拉鏈大敞的中年男人手里拿著一袋威士忌一邊喝一邊大聲說:“你們要干苦力活的人,那種工作怎么能適合我這樣的人,苦力活我干不了,只能坐辦公室喝酒。”聽到他的話,我和同事們苦笑了一聲。
“曾經我也是村子里富有的人,在我們國家最大的農場里當過領導,我可不去建筑工地搬磚、運沙子。”他說話的時候動作夸張,一只手指著天,另一只手抓著快要掉下來的褲腰帶。一袋威士忌下肚,他走路的樣子更像是舞臺上的小丑。
東卡村長看著醉漢雙目圓睜說:“不要給我們村子丟臉,如果你是富有的人,誰是村子最窮的懶漢?”說著,東卡看一眼人群中一名五十多歲,頭發微卷,身高一米六左右的矮個男人。
東卡又轉回頭看著醉漢說:“在你眼中我們國家最大的農場,難道就是咱們村口的香蕉園?因為你好吃懶做,貪污國家財物,才使得村子里唯一的經濟作物企業關門倒閉。”
東卡村長起身走到醉漢面前指著他的鼻子說:“懶惰是每個人骨子里的蟲,如果不管好內心的懶惰蟲便會成為廢人。”
“在你眼里我是廢人,可我每天都有酒喝,可不像有些人天生的命苦!”說完,醉漢又看了一眼隊伍中的卷發男子。卷發男子默不作聲安靜地在人群中等待我們挑選,其他人卻推推搡搡在焦急地大聲喊叫。
“你們到我們公司上班,需要注意幾點:公司工資發放是日薪;沒有周六、周日;不過,我們會支付加班費。”我身邊的同事李濤大聲喊道。
聽到李濤的話剛剛沸騰的人群立即陷入死一般的寧靜,只有卷發男抬著頭看著我們。片刻后,人們相互之間竊竊私語。
“他們支付日工資,你要不要去?”
“英國人、德國人支付月工資,不像他們按日發工資。我可不去他們那里。”
“對,我也不去,工地上的體力活很辛苦!……”
另一群人也在小聲討論:“如果你去的話,我就跟著去。”
“我去,掙日工資總比在家里啃木薯好百倍。”
“好,掙一天錢算一天。”
十幾分鐘過后,人們依舊在不停討論。聰明的討論讓問題變得順暢,愚蠢的議論卻讓問題變成死結。
身邊的同事失去耐心,剛要開口向他們喊話時卷發男走到我們面前說:“您好,我愿意去你們公司工作,請你們雇傭我。”
“不好意思,你的年紀有些大,我們公司從事的都是重體力活,你瘦小的身體吃不消,還是在家里務農吧。”
“請你雇傭我,我會努力工作。請你雇傭我……我不得不繼續工作,我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富貴命。”他說話的樣子十分肯定,流露出堅毅的眼神。
一旁的醉漢喝著酒,一步三晃地走到卷發男面前說:“團長大人,他不要你我要你,每天跟我去河里捕魚,有魚有酒生活多美好!”
“我需要這份工作,更需要錢。”說著,他又轉過身對著我們說:“請你們雇傭我,我做什么都行。你們覺得我年紀大,我可以打掃庭院,我需要一份工作。”
我和同事們沒有說話,不過,我們已經達成一致意見:“好!你可以當個保潔員。”
“謝謝!謝謝你們,我一定會好好工作!”
“等等等!!!我也要去打工……我也要……”看到卷發男子被選中之后,他們紛紛像餓狼一樣又開始推推搡搡地排起隊。當時的場面很混亂,他們之間你推我擋。
“你、你、你、你……上車。”李濤笑著站在一旁用手一一指著他們。被點到的人興高采烈地跳上車尾寫著“GREAT WALL”的皮卡車,十幾個人擁擠地坐在車斗里。
同事老嚴對他們大喊道:“你們回家拿行李!”車子上的工人聽到他的話一頭霧水。這時,老嚴意識到自己在用中文和他們講話,看到工人們一臉懵逼的樣子禁不住笑起來。
工人們明白老嚴的話后不住地搖頭,并相互看著對方笑著說:“我們身上的衣服便是全部的家當。”
經過四十分鐘顛簸的車程返回公司駐地,一個個魚躍般跳下車。老嚴講著蹩腳的英語讓他們排成一隊,開始為他們登記姓名并發放工作服。
“你叫什么名字?”
“利卡……”
“全名?”
“利卡·索倫。”
工人們排隊等待著領取勞保用品,領到工作服和勞保鞋的人個個美滋滋,相互交頭接耳聊著手中漂亮的工作服和勞保鞋。
“俺要穿著漂亮的工作服去見女朋友瑪麗婭,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穿工作服。”
“鞋子也很漂亮,我穿著它到集市溜達一圈,讓那些曾經瞧不起我的女孩子們對我刮目相看。”兩個年輕的小伙子大聲說著。
最后領取工作服的是卷發男。
“你叫什么名字?”
“熱腦袋!!!”他回答道。
我走到他面前再一次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熱腦袋……”
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非洲的大地上。這便是我抵達非洲后,第一次外出招工。我們三人駕駛皮卡車沿著大路直行,然后,經過一段爬坡的山路抵達這個坐落在山坡上的小村子。
雜草、荒山、茅草屋和一群衣衫襤褸的男女,還有頭頂曬得人發暈的太陽。村子坐落在一座山坡上,四處都長滿猴面包樹和仙人掌。進村子時經過一條小河和一個農場,村口停放的十來臺僅剩鐵架的拖拉機向我們訴說農場曾經的輝煌。河道里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小螃蟹,河邊生長著數不清的甘蔗和蘆葦,還有一片片沒人打理的紅薯和不需要管理的木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