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立夏小滿之際,麥子趨熟,百草豐盛,正是山上藥材綠肥根壯之時。
清晰地記得,在小學四年級時,我的那位富戶出身的莫老師,為了給教學增加一點色彩,想買些彩色粉筆用,但苦于沒有這筆開支。于是,他組織學生到野外采挖中藥茵陳,將之賣與供銷社后以資助學。
茵陳采挖的最佳時節是清明至立夏之間。這時的茵陳肥嫩鮮凈,藥效純高。采挖茵陳的專用工具是農家常見的手工打制的剪子,用剪子從根部將茵陳剪斷,整朵采摘。采挖來的茵陳要進行晾曬至干,然后質分三等,分別計價:優等的是那些又肥又嫩的茵陳,價格在一元一斤;次等的是那些葉片稍稍拔長拔瘦的茵陳,價格要降低三毛錢;最劣等的是在四月份采挖的茵陳,葉片欣長,偶見拔節,價格只是優等茵陳的半價,鄉諺“三月茵陳四月蒿,五月茵陳當柴燒”是謂。一個季節下來,全體學生僅采挖茵陳就掙得上百元錢。莫老師專門到縣城一趟,買來了五彩粉筆以及畫畫用的蠟筆,在教學中師生共用,倒也增添了不少樂趣。
由于有了這樣一段采挖茵陳的經歷引導,再加上到村上供銷社玩耍時,看到社內收購各種藥材的情景,就逐漸知道了一些藥材的形態,知道了挖藥材可以賣錢掙錢。記得有一次,看到一位從遠村孫家莊下來的中年漢子,背著一麻包丹參賣給供銷社,足足掙了二十多元錢,把我羨慕得不得了。我纏著他反復詢問這種藥材的價值和生長習性,問丹參的生長地域和采挖方法等,心里自忖“這有什么,我也可以去挖丹參賣錢”。
那年我十二歲。我向父親要了一把家里人不常用的小镢頭,趁星期天,挑起一個荊條小籮筐,開始去山坡上“刨”丹參。丹參多生長在陽光充足、水土豐厚的地方,多出現在山坡灌木叢林地帶,北方山區常見。一株多年生丹參,可以挖出半斤重的鮮藥材。運氣好的時候,一晌可以挖個十斤、二十斤藥材。
藥材挖回來后,要摘去莖葉,抖凈沙土雜質,放置于陽光通風處曬干,方可作為商品藥材出售給供銷社。
從山上到供銷社來回跑得多了,逐漸發現除了茵陳和丹參外,還有房前屋后隨處可見的價格低廉的蒲公英、車前等,還有柴胡、桔梗、白前、元胡等較為貴重的藥材可以采挖賣錢,并且知道了它們的生長分布規律。如柴胡就在較近的櫟樹林中遍地可見,它與普通茅草極為相似,卻又可以一眼辨出;白前喜歡生長在潮濕陰涼的峽谷林中,不易被人發現,一旦發現一株,需要像挖人參一樣圍繞藥材植株旋坑深刨,才能將它那半米多長的神仙胡須似的根須全棵挖出,否則心慌手急,則可能將長長的半截遺留地下;而元胡則需要到人跡罕至的高坡陡嶺背陰處仔細尋找:她長著圓圓的小葉子,通常匍匐于樹下地表,往往成片成簇地“群居”在一起,像隱藏的精靈,又像一顆顆溫潤的珍珠,埋在那肥沃的腐殖質土壤里,一旦發現一棵,往往就是一片,在不大的幾平方米范圍內,可以采挖數斤新鮮的元胡藥材。
采挖藥材的時日長了,還逐步學會了對一些藥材進行簡單的炮制加工。如對采挖的新鮮元胡藥材,回家后對它必須進行蒸煮,然后晾干,方才達到出售標準。對白前則要求對藥株固形成條曬干,然后包扎整齊,綁束成捆,不能毀了條莖須絲,否則要降低收購級別。
少時采挖中藥材的那段經歷,奠定了一生對岐黃之物的好奇與熱愛,對坐堂醫生充滿了尊重與敬佩,也撿拾了一點中草藥常識。常臆想:中藥的形態、藥性或溫補、或宣泄、或相生相克、或相反相成,天壤懸殊,像極了人世間的各階層各色人兒,外表與內質有渾然天成完美天賜,也常常相左相去甚遠,處好了,是一副良藥相伴;倒霉了,就是一杯毒酩近身。
(2017年5月27日于櫟風齋28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