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太陽落下了山坡,龍杰的心情也跟著暗淡下去。怏怏不樂地回到寢室,寢室里依舊空無一人。四張空床,寂靜無聲。窗外,黃昏還沒有褪盡它最后的霞光,蚊子就已迫不及待出來搗亂了。這里的蚊子比龍杰梅山老家的蚊子更可怕。梅山的蚊子個兒大,聲音也大,一到天黑就嗡嗡地叫個不停,如同轟炸機一般。這里的蚊子呢,個兒小,卻有學問得很,悶聲不響,一口一個包,讓人防不勝防。龍杰把飯盒一扔,剛在凳子上坐下,裸露在外面的腳踝就又癢又痛起來。這該死的蚊子!龍杰條件反射地用力一拍,蚊子沒打到,反而把腳打痛了。搞體育練武術的,打架很有一套,打蚊子卻未必厲害了,常常是有力無處使,打的是自己。亮燈了,龍杰低頭,看到剛才被蚊子咬過的地方,起了一個大紅包,奇癢難忍。龍杰邊往腳踝處涂風油精邊想,識時務者為俊杰,看來得趕緊掛蚊帳了,否則今天晚上死定了。
掛好蚊帳,龍杰實在不想再一個人待在寢室喂蚊子,就飛也似的溜出了宿舍。出宿舍區大門,左拐,再往前走100米左右,龍杰注意到了一個叫作“大學書屋”的店子。龍杰從小有兩大愛好,練武和讀書。這一動一靜,按理是非常矛盾的,但在龍杰這里,動靜結合卻臻于完美。練武,龍杰常常達到入迷的程度;讀書,他也常常廢寢忘食。電影電視里如果有精彩的武術表演或散打比賽,龍杰會看得像個智力障礙者一樣;而只要一見到書店,龍杰就會不由自主地往里鉆。今晚,龍杰又找到了一個打發時光驅逐寂寞的好地方,心中一陣竊喜。書店不是很大,書卻又多又全,除了音樂、體育、美術等方面的專業書籍之外,文史哲方面的書,也碼了整整一個書架。龍杰走進書店,一頭扎進書中,如饑餓的牛遇見一大片茂盛的莊稼,不顧一切啃起來,頭都不肯抬一下。尤其是一本叫作《從文自傳》的書,把龍杰迷得如癡如醉。沈從文是從神秘湘西走出去的一位文學大師。在《從文自傳》中,沈從文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他19歲以前的故事。他以樸素自然的文筆,把質樸的湘西寫活了,把那一段奇特的經歷寫活了,古老神秘的湘西以及一個奮發向上的苗族少年的形象,躍然紙上,“美得愁人”。沉浸在故事中的龍杰,跟著沈從文一起逃學,一起看殺人,一起充軍,一起操練武藝,一起穿湘西,走四川,赴北平,不知不覺,書翻到了最后一頁,仍然意猶未盡。
“同學,我們要下班了,請問書選好了嗎?要是還沒選好的話,歡迎明天再來。”老板的聲音溫柔地在耳畔響起。龍杰從書本里回過神來,不安地望一眼老板。老板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如一朵開放在田野里的燦爛的野菊花,讓龍杰頓時輕松了許多。原本只想到書店看看的龍杰,猶豫一番后,買了一本《從文自傳》,打完折,才幾塊錢。一本薄薄的書,蕩滌了龍杰大半天的不愉快。龍杰心滿意足地走出書店,一邊愛不釋手地翻著剛買的書,一邊往回走。走著走著,頭突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原來,只顧看書的他一不小心碰到校門的鐵杠子了。一位女生剛好路過,捂著嘴偷偷地笑了。
在經過女生宿舍門口的時候,不知為什么,龍杰突然想起了林子。龍杰慢下腳步,有意無意地前后左右張望了一下。當然,龍杰沒有能如愿看到她。或許,她早就回宿舍了吧。這時,有如泣如訴的簫聲自香桂園那邊傳來,龍杰駐足聆聽,心如大海,潮起潮落……
踏著燈光和樹影,回到寢室。陳默、遲早和肖來福都已回來,正躺在床上,用生硬的普通話在聊著東南西北的天。
“你們好!”龍杰一進門便熱情地招呼各位室友。
他們三位一邊說著“你好你好”,一邊從床上坐了起來。
陳默很瘦,遲早很壯,肖來福很黑。這是他們各自留給龍杰的第一印象。
“你是龍杰吧!”陳默開門見山地問。
“對,是的。”龍杰連連點頭。
“你剛才去哪里了?有一位美女來找過你,在這里等了你一個多小時呢。”陳默說話時,臉上的表情很是生動。龍杰想,他應該一點也不沉默。
“找我?”龍杰陷入了短暫的沉思。初來乍到,誰會來找我呢,但他又希望確有人來找過自己,于是笑問,“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嗎?”
“不好意思,忘了問她名字了。嘿嘿,在美女面前,我們都太緊張啦!”不出所料,陳默果然是個油嘴滑舌之徒。
“請問她多高?長什么樣子?”龍杰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來者是誰。
“這個……這個我還真沒太注意呢!”陳默玩笑道,“在美女面前,我們都高度緊張,只敢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龍杰也跟著笑了。
“應該不會有人來找我吧?”說這話時,龍杰的大腦屏幕上,匆匆閃過林子美麗的身影和甜美的笑容。
陳默說:“有美女找上門來是福氣啊!”
遲早和肖來福也異口同聲道:“真的有個女孩來找過你。”
遲早和肖來福,看長相就是很靠得住的那一類人。見遲早和肖來福這么一說,龍杰便百分之百相信了。他很想再過細地問一問,但又似乎沒有問的必要,便也開起玩笑來:“來之前有同學給我看過手相,說我最近有桃花運,看來真走桃花運了。”
陳默說:“龍杰兄,你明天可要請客啊!”
龍杰滿口答應下來。于是大家開始討論明天吃什么的話題。
看來,龍杰一回來,寢室里多了個人,大伙兒的談興更濃了。
聊著聊著,陳默忽問:“各位兄弟,你們對體育系的感覺怎么樣?”
“不知道該怎么說。”龍杰皺著眉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肖來福小聲說:“有點差勁。”
“豈止是有點?據說有同學一來報到就打道回府了。”遲早憤憤不平地說,“她奶奶的,北校區搞得那么好,而我們南校區就像個大牛棚!我都想再回去復讀一年算了!”
“不能這么說,人家音樂系和美術系的辦公樓教學樓都是新的啊,只能說我們體育系是牛棚!”肖來福補充道。
陳默仰頭一笑:“誰叫我們體育生都是牛皮轟轟的大牛人呢!”
幾個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大家一笑,陳默調侃的興致更高:“其實我還是很喜歡南校區的,雖然環境差點,但南校區的女生多靚啊!今天我坐在香桂園里看了一天的美女啦!真過癮!”
遲早揶揄地說:“過干癮吧你!有本事你就泡一個!”
陳默頭微微往上一揚,說:“哈哈,這還不是小菜一碟啊!只不過,如今都21世紀了,你泡妞不算本事,妞泡你才是本事!”
陳默的話,讓龍杰想起中學時在一次新聞講座上聽來的那句關于新聞的經典名言來:“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他在心里笑了笑,沒說話。
遲早說:“那你就等著妞來泡你吧!”
陳默嘆息道:“唉,可惜本人早就名草有主了。”
從高中到大學,在男生寢室,美女永遠是百談不厭的話題。四個人的臥談會,一直持續到深夜。
不知什么時候,他們三個都睡著了,寢室里響起了輕輕的鼾聲。只有龍杰依舊毫無睡意。路燈的光從窗口射進來,加上暑氣未消,悶熱得很,龍杰左翻一個身右翻一個身,翻得木床咯吱作響。
夜愈來愈深了,龍杰在蚊帳里睜著眼睛使勁地想:晚上來找我的那個女孩,是不是林子啊?如果不是,那又是誰呢?難道……有那么一瞬間,一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的光,突突地劃破了這個并不寧靜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