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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月

第三個乳房

伊瑟貝爾又加了一點兒鹽。因為是十月初,我們做愛前吃的是羊肩肉加菜豆和洋梨。還在吃飯的時候,她一邊嚼著嘴里的食物,一邊說:“我們這就上床嗎,還是你要先給我講講咱們的故事是何時何地開始的?”

我——這在任何時候都是我——而伊瑟貝爾從一開始也都在場。我記得我們第一次爭吵是在新石器時代即將結束的時候:那是主降臨塵世約兩千年之前,人們的吃食在神話里有了生與熟的區分。就像我們今天在吃羊肉加菜豆和洋梨前,用越來越短暫的詞句為她的和我的孩子們爭吵一樣,那時,我們在維斯瓦[1]河口的沼澤地上,按照新石器時代的選詞吵架,因為我要求她至少把她九個孩子中的三個給我。可是我輸了。無論我怎樣賣力地鼓動自己的舌頭,發出一連串的原始音,可我就是說不出“父親”這個美妙的詞來。惟有母親是可能的。那時,伊瑟貝爾名叫奧阿,我也另有其名。不過伊瑟貝爾并不愿意曾經是奧阿。

我把切斷的蒜瓣塞進羊肩肉里,又把用黃油燜好的洋梨放到煮熟的綠豆莢之間。雖然伊瑟貝爾還是滿嘴的食物,雖然她說,這快得很,沒問題,因為她按照醫生的建議,把避孕藥扔進了廁所里,而我卻聽到的是:這首先取決于床,然后才是新石器時代的廚娘。

于是我們躺下,一如往日,我們相互用胳膊摟抱、用腿夾住對方。一會兒是我、一會兒是她在上面,很平等,盡管伊瑟貝爾認為,用女人可憐的拒絕進入的權利幾乎難以補償男人進入的特權。但由于我們是在愛中生育,我們的情感如此博大,以至于在拓展了的空間里,除了時間的滴答聲外,一切塵世間的困倦統統被滌蕩一空,成功地獲得了一種超凡的副產品;仿佛補償似的,她的情感一沖一撞地進入了我的情感:我們聯合起來本領大。

大概是加洋梨和菜豆的羊肉之前吃的伊瑟貝爾的魚湯——用煮爛了的大西洋鱈頭湯汁做的——賦予了那種推動力,我內心的廚娘們——無論她們何時幸臨——都用這種力量邀請我光顧產褥;因為很順利,成功啦,偶然,有意,未加其他配料。我剛一出來——仿佛被推出來似的——伊瑟貝爾就毫不懷疑地說:“等著瞧吧,這次準是個男孩兒。”

別忘了香薄荷。加上鹽水煮的去皮土豆或是像歷史上那樣用小米。吃羊肉有必要將盤子加熱。盡管如此,我們的親吻——假如允許我暴露一點兒隱私的話——油膩膩的。伊瑟貝爾用續隨子醬和蒔蘿做成的綠色的魚湯里漂著大西洋鱈的眼睛,這意味著幸運。

在可能的成功之后,我們躺在床上蓋上被子,個人抽著個人的煙(我沿著時間階梯一溜了之)。伊瑟貝爾說:“順便說一句,我們得趕快買一臺洗碗機啦。”

在她繼續想象調換角色之前——“我想看看你懷孕是個什么樣子”——我給她講述了奧阿和她的三個乳房的故事。

相信我,伊瑟貝爾:她有三個。大自然能夠做到這一點。真的:三個。但不是她一個人有。所有的女人都有這么多。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石器時代的女人都是這么叫的:奧阿,奧阿,奧阿。而我們則都叫埃德克,很容易混淆。奧阿們都長得十分相似。一二三。起初我們只能數到這兒。不是的,既不高,也不低,就在兩者之間。而且它們三個都一樣大,像山丘一般凹凸有致。由三開始了復數,多樣性,系列,鏈條,繼而產生了神話。盡管如此你現在也用不著自卑。我們后來曾經自卑過。河東鄰村里的珀特琉樸[2]——他跟皮考爾[3]和佩爾昆[4]都成了菩魯澤人[5]的神——據說有三個睪丸。是的,你說的對:三個乳房更多一些或者看上去要更多一些,這意味著富余,宣告揮霍浪費,承諾永遠能吃飽,仔細看卻是不正常的——然而不管怎樣,這卻是可以想象的。

當然啦,你肯定要說:這是男人的夢!也許吧,從解剖學角度說這是不可能的。可在當時,當神話還有活力的時候,奧阿有三個乳房。而且的確如此,今天缺少第三個。我是說,缺少什么東西。對了,第三個。別馬上就來氣,好不好。是的。我肯定不會把它奉為圣明。兩個自然也夠了。你完全可以相信,伊瑟貝爾,這對我而言原則上夠了。我又不是傻瓜,要去追求一個數字。現在,在沒有用避孕藥并由于你的魚湯的原因肯定成功了的情況下,在你懷孕了的情況下,在你的兩個馬上就要比奧阿的三個還要重的情況下,我心滿意足,不會再產生其他非分之想。

第三個乳房總是多余的那一個。這原本只是任性的大自然的心血來潮,跟盲腸一樣毫無用處。我本來就在問自己,這種乳房癮究竟意味著什么?這種典型的男人的乳頭癖?這種對原始超級養母的大聲疾呼?不錯,奧阿后來成了神,讓人把她的三個乳頭用黏土做得拳頭那么大。可別的女神們——比如印度的時母[6]——有四只或者更多的胳膊。這還有些實際意義。與此相反,希臘女神得墨忒耳[7]和赫拉[8]雖說都長得很平常,仍能在幾千年里維持自己的生計。當然我也看見過一些神的畫像,他們有第三只眼睛,長在額頭上的。白送我都不要。

如同數字三一樣,許愿許得多,諾言履行得少。奧阿的三個乳房太夸張,就像亞馬孫族女戰士的一個又大打折扣一樣。為什么如今的女權主義者們老是要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別動不動就生氣。我是擁護女權主義者們的。而且請相信我,伊瑟貝爾,兩個真的夠了。每一位醫生都能向你證明這一點。我們的孩子,假如不是一個男孩兒,兩個肯定也就滿足了。什么叫做“原來如此”!男人們就是這么瘋狂,總是渴望更多的乳房。雖然與我當年同居一處的廚娘們跟你一樣,也是左右兩邊有:邁斯特維娜是兩個,阿格娜斯是兩個,阿蔓達·沃伊克也是兩個,索菲·羅佐爾有兩個動人的鼓鼓囊囊的咖啡袋。做飯的女修道院院長瑪加蕾特·魯施則用她那兩個極大的乳頭把富有的貴族埃貝爾哈特·費貝爾[9]誘上了床——所以說我們還是待在地毯上為好。這一切更大程度上是一個夢。不是夢想!別馬上就想吵架。總還可以做點兒夢吧,難道不行嗎?

真是好笑,這種對一切一切的嫉妒和猜疑。倘若沒有計劃和幻想,我們將走向何方?我們該有多么貧乏!那樣的話,我便再也不能用鉛筆在白紙上那么龍飛鳳舞地畫三條線了。那樣的話,藝術就只能說“是的”和“遵命”兩句話了。我求求你,伊瑟貝爾,理智一點兒好不好。凡此種種你就稱之為一種思想吧,從它的矛盾之中應產生出女性乳房所缺少的維度,即超乳房之類的東西。你得辯證地理解這一點,想想古羅馬的母狼,想想“大自然的懷抱”諸如此類的詞句。至于數字么,你就想想三位一體的上帝吧。或者說想想童話中的三個愿望。什么叫被抓住了?是我自己想要?你這么認為?是嗎,你是這么認為的?

那好吧,我承認。假如我用手去抓,那我想抓的必定是第三個乳房。肯定不是我一個人是這樣的。我們男人對乳房的狂熱——像過早被斷了奶似的——必定有其原因。問題肯定出在你們那兒,有可能出在你們那兒。因為你們把這一切看得很重要,看得太重要了:它們是否下垂,是否越來越下垂啦。就讓它垂著嘛,真要命!噢,不,你的不下垂。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乳房總是要下垂的。阿蔓達的是下垂的,蕾娜的乳房很早就垂著。可我把它們愛了又愛,愛個不夠。用不著多一點還是少一點乳房。比方我可以覺得你的臀部連同股溝同樣美麗,而且絕不是分成三瓣的。或者是別的什么圓東西。如今,你的肚子馬上就要鼓起來了,就要成為一切膨脹起來的東西的象征了。或許我們僅僅是忘記了還有更多的別的東西,某個排行第三的東西。包括在別處,在政治上,這都不失為一種可能性。

奧阿反正有三個。我那有著三個乳房的奧阿。連你也曾經多一個,在新石器時代。回想一下吧,伊瑟貝爾:那時我們是如何開始的。

雖說這種猜想有道理,說她們,即我體內的廚娘們(九個還是十一個)無非是一個渾圓的復合體,是常見的極端戀母情結,應該去看心理醫生,不大適于在廚房故事里消磨時間,可我還是得為我的寄居者們堅持她們的權利:她們九個還是十一個全部都要求出來,要求從一開始就有名有姓地登場:因為她們長期身陷囹圄,或僅僅只是個復合體,始終沒名沒姓,沒有歷史;因為她們總是默默地忍受著,不善于辭令——我說:盡管如此還是占據統治地位;伊瑟貝爾則說:是被剝削著和壓迫著——為富商和德意志貴族,為修道院院長和官員們,總是為身著甲胄和僧衣、穿燈籠褲、裹著綁腿的男人們,為腳蹬皮靴或者穿著嘎吱作響的背帶褲的男人們燒火做飯和做別的什么;因為她們要報復,要報復所有的人,終于沖出我的身體——或者像伊瑟貝爾所說的那樣:解放了。

讓她們那樣吧!讓她們把我們大家連同她們體內的廚師——這大概是我——變成侏儒。她們或許能夠用業已不中用了的爸爸們設計出一個男人來,這個男人沒有沾染特權和權利,新得還黏黏糊糊;因為沒有他不行。

“可惜沒有他還不行!”伊瑟貝爾說,這時我們正用勺子舀著她的魚湯喝。在吃過加菜豆和洋梨的羊肩肉之后,她給了我九個月的時間,讓我把我的廚娘們生產出來。我們相互平等地約定了期限。無論我先燒好什么菜,我體內的廚娘都要再撒上一點兒鹽。


[1] 維斯瓦河,波蘭河流,在格但斯克(但澤)附近注入波羅的海——譯注。(本書注釋皆為譯注,以下不再一一注明。)

[2] 珀特琉樸,斯拉夫神話中主管流水、谷物和幸福的神。

[3] 皮考爾,地獄、黑暗、憤怒和災難之神。

[4] 佩爾昆,主管雷霆、閃電和雨的神。

[5] 菩魯澤人,波羅的海東岸的一個部落。

[6] 時母,印度教女神,性嗜殺,喜吃惡魔,其像黑面獠牙,口吐紅舌,身帶血污,有四只手。

[7] 得墨忒耳,希臘神話中的大地和谷物女神。

[8] 赫拉,希臘女神,宙斯的妹妹和妻子,奧林波斯山諸神的王后。

[9] 埃貝爾哈特·費貝爾(1463—1529),1510—1522年之間為但澤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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