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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劍膽琴心

第三章 篤學(xué)砥礪

身世之疑

范仲淹之所以會有那次足以改變他人生的寶貴游學(xué),這里面還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在長山,朱家是一個重新組合起來的大家庭,因此兄弟姐妹的數(shù)量相當(dāng)多。據(jù)后來的《朱氏三支二門支譜世表》記載:朱文瀚(亦多有“朱文翰”之說,本書用“朱文瀚”一說),子元文,原配初氏,生二子,繼配謝觀音,又生三子。由此可見,加上初氏還生下三個女兒,范仲淹當(dāng)時在朱家總排行第六。后來,謝氏又為朱文瀚生下三個兒子,因此可以推斷當(dāng)時朱家最少有九個孩子。

在這樣一個人員構(gòu)成復(fù)雜的大家庭里,人際關(guān)系必然復(fù)雜難處。而一個家庭人際關(guān)系的復(fù)雜,往往會讓一個人的成長過程變得異常復(fù)雜。父母兄弟之間平日難免會有一些小摩擦,這也是人之常情。也不知從哪天起,范仲淹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被邊緣化的感覺。

兄弟們之間的邊緣化尚可理解,人一多難免拉幫結(jié)派,但母親對他不由分說的嚴(yán)厲,讓范仲淹越來越感覺家庭氛圍有些不太正常。在日常生活中,心高氣傲的范仲淹時常會覺察到一絲異樣,比如大家都犯了同一個錯誤,不管哥哥還是弟弟,母親總是一言帶過,甚至還會在父親面前替他們說話。而如果犯錯的是他,母親總是嚴(yán)肅得不近人情,不但不會輕易原諒,而且是有錯必究,絕不放過。特別是讀書一事,平日里兄弟們都有逃課偷懶的行為,對幾個哥哥,母親幾乎很少訓(xùn)斥,而自己一旦有所懈怠,母親不但不給予寬容,而且每次都是不依不饒地責(zé)備,不但要監(jiān)督改正,甚至還要嚴(yán)格地進(jìn)行懲罰。

這種異樣的感覺到底是什么,范仲淹雖說不出來,但能夠明顯地感覺到。一開始,他認(rèn)為這是一種不公平。家中有比他年長的哥哥,同樣也有比他年幼的弟弟。不管對哥哥、弟弟還是姐姐,母親一向都是慈眉善目、噓寒問暖,一舉一動之間都很是客氣,母親平時甚至也很少支派他們?nèi)プ鍪裁础<依锊还苡惺裁词虑椋赣H總是會第一個支派自己。即使兄弟間爭執(zhí)受了委屈,母親也不會順著他說一句話。

隨著這種不公平越來越多,范仲淹發(fā)現(xiàn),這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公平。

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范仲淹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喜歡上了一個人獨處。在一個人默默地待在一邊的時候,范仲淹便總是回憶起母親當(dāng)年對自己的各種好。他分明記得,母親原來不是這個樣子。于是,在不經(jīng)意間,天平山那段生活如夢境般在他心頭閃現(xiàn)。那些遙遠(yuǎn)的記憶雖然模糊,卻是越想越分明。

范仲淹記憶中的母親不是這個樣子!

可是,無論如何他也找不到回憶和今天之間的邏輯。雖然那時候只有三四歲,可每當(dāng)這些零星的碎片在少年范仲淹深感落寞的時候進(jìn)入他的心靈,他總是感覺內(nèi)心某個看不見的地方開始疼痛。那些事情的影子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那些記憶雖模糊,在他心頭卻是如此的清晰。

于是,當(dāng)時名字還叫作朱說的范仲淹問母親:“娘,我怎么記得,小時候我們住在一座山上?”

“傻孩子,你是在做夢吧!”每當(dāng)問到這一問題,謝氏總是尷尬地一笑,閃爍其詞并含糊著將話題轉(zhuǎn)到別處,“小時候,你爹在平江府當(dāng)官,我們都隨著你爹住在平江府,哪里在什么山上住過?”

母親越是這么說,范仲淹越感覺母親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瞞著他。他相信,當(dāng)年的事情自己絕不會記錯。

而與母親表現(xiàn)不同的是,父親對自己卻總是比母親更加寬容。在少年范仲淹眼里,父親對待自己總是客客氣氣,那樣子就像一個溫厚的長者在招待他尊貴的客人。他從不會責(zé)備自己,哪怕兄弟間因玩鬧起了爭執(zhí),父親也總是先去訓(xùn)斥哥哥或弟弟。他還注意到,父親盡管嚴(yán)厲,但不管自己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只要說出來他從來沒有拒絕過,這一待遇讓兄弟們忌妒。

這種感覺當(dāng)時很美好,但過后卻讓人很不舒服。雖然找不到原因,但他卻越來越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客人、一個外人,而不是親密無間的家人。

每當(dāng)想到這里,他就不敢再往深處想了。

母親的閃爍其詞和諱莫如深加重了少年范仲淹的好奇心,雖然他已經(jīng)決定暫時把這些事情深埋在心里。隨著一天天長大,他學(xué)會了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身邊的世界。因此,一有時間他就跑出家門,悄悄地去尋訪一些自己感覺有用的信息。這一行動雖大多是無功而返或悻悻而歸,但他總是樂此不疲、苦苦堅持。

當(dāng)一個人陷入一件事情,越是找不到答案就越是好奇。

他也曾嘗試著是不是要去問問父親,可范仲淹實在沒有這個勇氣。不管在誰面前,父親永遠(yuǎn)板著一副讓人尊敬的面孔。之所以不敢去問他,范仲淹不是害怕這張嚴(yán)肅的面孔,而是擔(dān)心自己一旦提出這個話題,會讓大家都將無法面對。他不知道,一旦提起記憶中那些模糊的往事,這個自己一直敬重的人會不會面臨尷尬。

因為他分明清楚地記得,自己小時候就生活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那座山叫天平山,當(dāng)時自己和母親就住在天平山下的一座尼姑庵里,母親還經(jīng)常拿著一根樹枝教自己在地上寫字。

記憶和現(xiàn)實無法聯(lián)系在一起,這些疑問在少年范仲淹心中越積越重,最終結(jié)成了盤桓在他心頭的一個梗。然而時間一長,越是這樣他越是感覺難與人言。這些事情的糾纏,幾乎貫穿了范仲淹整個懵懂的少年時代。

如今,他已經(jīng)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考取了學(xué)究的身份。考中學(xué)究以后,范仲淹感覺自己是個大人了。就在考中的第二天,范仲淹來到母親房間,再次向母親問起了這個一直困擾在他心頭的問題。

不想,一聽到他問起這個問題,母親的臉唰的一下變了。

“娘,我沒有記錯。”范仲淹認(rèn)真地看著母親,他已經(jīng)決定,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這件事情搞清楚。

“娘,可能有些話您不便告訴我。說實話,很多事情我早就看出來了。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我只想知道為什么我像個外人?如今我已經(jīng)有功名在身,我不再是個孩子了。”范仲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更柔和一些,生怕驚到心事重重的母親。

母親垂著頭,還是沒有說話,氣氛讓范仲淹感到一陣陣心慌。屋內(nèi)一燈如豆,謝氏雙手環(huán)在胸前,她恍惚的神情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歲月。

看到母親落寞而憂傷的表情,范仲淹越發(fā)感覺其中必有隱情。他索性雙膝一彎,跪在母親面前:“高平村,娘,我記得您說過高平村才是我們的家鄉(xiāng),這句話我一直沒忘。您告訴我高平村是什么地方,娘,今天您一定要告訴我!”

范仲淹不提高平村還好,一提起“高平村”這三個字,謝氏身子突然一抖,兩行淚水終于再也忍不住,順著雙頰嘩嘩地流下。她激動得有些抽搐,直到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

“娘,您快告訴我!”見狀范仲淹使勁抱著母親的雙腿,用力搖晃著,“我記得小時候您常帶著我去大路邊燒紙,還告訴我說咱們是高平村的人。娘,您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謝氏就是低著頭不肯回答。

范仲淹還要糾纏,這時門外傳來朱文瀚沉重的腳步聲。母子二人迅速擦擦眼淚,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朱文瀚進(jìn)屋,范仲淹忙找個理由退去,他依舊不敢在父親面前提起這些事情。看到神情落寞的妻子強作歡顏的樣子,朱文瀚張了張嘴,卻又嘆了口氣,什么都沒說。

母親不說,范仲淹決定自己去尋找真相。他清楚地記得,自己一提到“高平村”三個字的時候母親的反應(yīng)。高平村,這個地方一定跟自己有著重要的關(guān)系。想到這里,他決定以天平山和高平村這兩個地名為線索,去尋找那些多年以來自己不曾知道的真相。他去父親的官衙翻遍了山輿地圖,卻一直沒能找到那個叫高平村的地方。不過,他在地圖上卻找到了平江府,也找到了天平山。

高平村啊,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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