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里,鳳麒緩緩睜開眼眸,俊容上一片清冷,“真是一群愚臣!”
段九銀表情一窒,臉色變了幾變,“雖然你占海為王,不涉朝庭之事,但你好歹也算得上是淵國子民,難道國家有難,你就能眼睜睜袖手旁觀?”
“朝庭興亡,與我何干?”他哼笑一聲,帶著尖諷之意。
見他答得如此無情,她不由得也跟著冷笑一聲,“也難怪你會占海為王,做了強盜,你這種人,平常百姓家的親情,倒真是與你不配。”
此話一出,像是扎進了鳳麒的胸口,他猛然起身,大手狠狠拍了一記桌子,倒是嚇得段九銀一屁股坐倒在地,耳邊傳來一聲巨響,桌上的茶杯,砰的一聲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門外負責管理船上下人的李總管聽到響聲,急忙跑了進來,見此情景,倒是嚇了一跳。
“麒少……”
“滾出去!”鳳麒黑目圓睜,聲音中夾著前所未有的怒意。
那李總管一臉的不明所以,見自己絕少發脾氣的主子如今大發雷霆,再看那上任幾天的段九銀呆呆傻傻的坐在地上,一臉不知所措,一時之間,嚇得不知是進是退。
“叫你滾出去,聽到沒有?”
又一聲怒吼,李總管不敢耽誤,忙撩簾嚇跑了。
諾大室內,又剩下兩人之間的對峙,段九銀實在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忍怒了這位麒少爺,這幾日來,她見慣了他刁蠻性任、玩世不恭的面孔,像眼前這般暴怒的情景,還是第一次見到。
而他眼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那抹脆弱,讓她的心不由得微微一疼。
鳳麒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如此失態,剛剛她那一句不配,真像是捅了他的胸口窩子,憤怒得直想要殺人。
已經有太久沒有人敢撩撥他的怒氣了?
在海上,他稱王稱霸,肆意妄為的打造著屬于自己的世界,凡塵俗世,人情冷暖,早已在多年前成為過眼煙云。
可這段九銀卻言辭犀利,句句精準,不經意間,也能挫到他的痛處。
他冷下雙眼,帶著幾分掩不住的怒意,“還愣著干什么,把那些碎片一片一片的給我撿起來然后滾出去。”
不知是在氣著她的多嘴,還是在氣著自己能輕易被她撩出怒意,口氣情不自禁的轉為陰狠,恨不能將這女人生吞活剝。
而呆坐在地上的段九銀在愣了半刻之后,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此時所處的環境。
她不由得暗自冷笑,自己居然會在不知不覺中,為他那一閃即逝的脆弱而心疼,真是諷刺。
慢慢起身,她將地上那只被他順手砸壞的茶杯碎片一片一片的撿到手中。
鳳麒就這樣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直到那尖銳的瓷片割破她的手指,殷紅的血,毫無預警的流了下來,染紅了她手,同時也染紅了他的眼。
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想將她捉到自己懷中,為她吻去那傷口上的紅濁,回神之際才發現自己剛剛不經意升起的念頭,究竟有多可笑。
慢慢起身,孤傲的垂首看著她近乎卑微的姿態,即便是手指上血流如柱,她仍舊沒有皺半下眉頭。
心隱隱痛了一下,可很快,他就將這抹不正常的情緒拋至天邊。
唇瓣浮現出一記冷笑,嘲弄道:“在家里當千金大小姐當習慣了吧,撿個碎片也能受傷,真是個沒用的廢物。”
近乎挑剔的指責,令段九銀忍不住抬起雙眼,不馴的直視著他的面孔,“如果你的怒氣僅僅來自于我剛剛說錯了某句話,那么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我必須澄清的是,我從來都不是什么被嬌生慣養長大的千金大小姐。”
將所有的碎片撿在手中,她隨之起身,不顧手上仍舊敞著鮮血以及那頗深的傷口,目光依舊帶著驕傲,就連站姿,都是那么筆直,有一股抹不去的軍人之氣。
兩人對望片刻,段九銀拿著那些碎片轉身離開,諾大空間內,獨剩鳳麒站在原地,回味著她的倔強和驕傲,以及她在被自己任意捉弄時,所流露出來的隱忍之勢。
這一刻,鳳麒的胸口,竟產生了一股異樣的感覺。
※※※※※※
接連幾日,鳳麒都很忙。
打著“麒”字大旗的豪華大船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行駛,這艘巨船打造精良,奢華美觀,船上仆役成群,陣容龐大,讓人見了,不免心升畏怯。
鳳麒這幾天都留在書房里與屬下討論公事,雖說他表面的身份是個海盜,但暗地里卻在各個碼頭經營著很多買賣。
凡是在海面上混的道上人物,有幾個不知道麒少的名號,而隸屬鳳麒名下的產業,如今已經多到連他自己都數不過來的地步了。
好容易處理完手邊一件棘手的事情,他的得力助理越風便命人準備好酒好菜,帶著底下的幾個貼心下屬像往常一樣把酒言歡,身邊不乏美女陪伴。
鳳麒向來不喜歡虧待自己,自己常年出海,奢華大船上也養了十幾個身材細長、貌若桃花的舞伶供兄弟們玩樂。
可是今日,越風卻發現了一些異常的氣息。
因為他看到鳳麒的臉色始終陰著,就算身邊有兩個舞伶陪著哄著,也從未露出半個真心笑容。
直到酒席散去,眾人離開,鳳麒才懶洋洋的倚在塌上,俊美的雙頰染上淡淡的酒暈,越發顯然英俊魅人,只是眉宇間,卻流露出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麒少,今晚讓我和憐兒陪您可好?”
那兩個貌美舞伶柔媚的將身子挨到對方懷中使勁蹭著,實在是這男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女人見了,哪個能不動心。
這船上養了十來個舞伶,每個人都將鳳麒當成夢中情人,巴不得自己可以被親點為陪侍,享受哪怕片刻的垂愛,也是滿足的。
而鳳麒卻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聲音不大,音調卻微冷,“退下。”
“可是麒少……”
如鷹般的眸子一冷,僅僅是一個冷淡的眼神,也足以說明他的脾氣,兩個舞伶見狀,不敢再多做耽擱,急忙起身離開此地。
久久未語的越風眉頭一挑,做出一個詢問的動作,“麒少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還是那些女人侍候得你不開心?”
鳳麒睨他一眼,端起桌上殘留的酒液,仰頭一飲而盡,“只是有些倦了而已。”
說著,他的眼向四周打量一番,似乎在尋找著什么,“怎么許久不見有人來侍候,李大富是怎么辦事的?丫環侍女呢?”
正嚷著,只見一個身材瘦小,梳著兩只包包頭的少女急忙從外面跑了進來,“奴婢在這,請問麒少有什么吩咐?”
鳳麒心頭驀地一怔,直鉤鉤打量著眼前一臉畏懼害怕的小丫頭,竟是他以前的侍女,眉頭不禁皺了起來,“怎么是你?”
這幾日他始終在書房和下屬商談公事,都是很晚才回房休息,船上的仆從全由李大富代為管理,他的衣食住行自然也有人安排妥當。
好像在刻意逃避著什么似的,自從那日自己發了一頓脾氣之后直到現在,他都沒有看到那段九銀的身影。
莫非她是被自己整怕了所以躲起來了?
越風見狀,不由得一笑,“麒少可是在找那位段姑娘?”
他與鳳麒相識多年,雖名為主仆,卻早似兄弟,彼此間的了解又豈是一朝一夕。
這些日子鳳麒雖表面震定,卻偶爾會露出魂不守舍之態,是為了那個人吧?
可那人如今……越風故意不多做言語,他倒想看看自己這向來如魚得水的主子,面對感情時,究竟是何態度。
被人一口說中心事的感覺真是糟糕,鳳麒不想承認這的確是該死的事實,而他更不想承認的是,那可惡的女人居然有本事攪亂他的心。
沒好氣的白了對方一眼,俊容上浮出淡淡冷意,
越風見狀,露出一臉討好的笑,“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歇著了,麒少,酒多傷身,今天就喝到這兒吧。”
起身,他扯著呆愣中的小侍女離開這豪華大廳,只剩鳳麒一人,面對這空曠的空間。
大概真是有些喝得多了,當鳳麒從屋子里走到甲板處時,被外面的海風一吹,精神清醒了大半。
黑黑的夜空,墜著耀眼的星子,散發著晶瑩的光茫。
耳邊是海浪擊打船只的聲音,深秋的夜晚,溫度很低,再加上船行海面,更是冷到骨頭里。
心頭有些亂,理不清究竟是什么在做怪,閉上眼,總會出現一雙倔強的雙眼,以及那筆直的身姿。
當她屈膝跪在自己面前時,倔強的臉上仍舊掛著不肯服輸的表情,即便身為階下囚,仍舊驕傲得好像她才是天下主宰。
他忍不住搖了搖頭,不懂自己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到那段九銀。
穿過甲板,正當他準備入船艙休息之際,耳邊竟傳來一陣刷刷刷的聲音。
本來并不是很在意,可眼角的余光輕輕一掃,一抹熟悉的身影竟映入眼簾。
大船的一角,就見那個身著粗布衣裳的段九銀,挽著一頭凌亂長發,身邊全是清醒干凈的馬桶。
她蹲在船頭,雙手泡在冰冷的水中拿著刷子,一陣陣海風吹來,凍紅了她的臉,單薄的身子發出一陣瑟縮,但很快,她又恢復了刷洗馬桶的動作。
那浸泡在水中的手在拿出來的時候,一道刺眼的紅腫,令他的胸口不由得狠狠一痛。
還記得那天他摔碎茶杯,命令她撿碎片時,碎片割破了手指,流下一灘殷紅的血,如今那傷口不但沒被及時處理,反而在水中泡得越發嚴重了。
現在已經是什么時辰了?
這個時間,所有的下人不是都已經休息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