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胰腺癌晚期。

胰腺癌，癌中之王。

我有家有室。

冰冷的醫院里卻只有高三在讀的女兒陪著。

我自知時日無多。

打電話給老公商量后事。

沒人接聽。

再打。

「哎喲，奶奶的大孫子可真厲害……」

「快讓爸爸親親寶貝兒子……」

手機那頭傳來聲音讓我坐立不安。

在我的逼問下，女兒終于坦白。

老公早已出軌。

私生子不僅能打醬油，而且快上小學了。

趁我病危之際，小三帶著孩子已經登堂入室。

口吐鮮血，我氣絕而亡，眼睛睜得大大的。

1

我這是已經死了？

蕩著輕飄飄的身體，看著醫院里亂著的一團，我確定我已經死了。

可是我不甘心。

我自問生平不曾做過什么虧心事。

我工作敬業，孝敬老人，與人為善。

老天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一想到小三花著我的錢，住著我的房子，打我女兒，恨意頓時席卷全身。

我大聲怒吼蒼天不公。

「你想改變這一切嗎？」

低沉的聲音從天邊傳來。

伴隨著一束刺眼的強光。

我不受控制地抬臂遮擋雙眼。

2

一陣悠揚的手機鈴聲響起。

渾身一顫，我從睡夢中驚醒。

是晨起鬧鐘。

我拿起手機瞥了一眼，清晨5：30。

等等。

我定睛一看，2016年3月1日。

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我再次查看手機。

沒錯。

2016年3月1日。

我回到了六年前。

彼時，二胎政策剛放開不久。

話題熱度一度居高不下。

我翻了翻未讀微信，還有小姐妹私下問我有沒有意向。

國家這時候放開二胎，劉沖是這時候給自己放開了二房嗎？

呵呵。

3

我從重生的震驚中回過神。

暫時還沒想好怎么開啟新生。

如無數個清晨一樣，我起床準備早飯。

劉沖剛好從浴室開門出來。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我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道。

「哦，昨晚加班搞遲了，怕回來打擾你，就在辦公室的折疊床上將就了一晚。」

「嗯。」

我睡眠淺。

若是中途被吵醒了，就會長時間不能入睡。

以往每當劉沖以這個原因解釋夜不歸宿時，我總是心存愧疚。

但今天我只覺得惡心。

「老婆，你都不知道那折疊床睡著有多不舒服。」

「哦，那你可以回來睡沙發。家里的沙發應該會好點。」

「老婆，你怎么……」

我怎么不心疼你了，是嗎？

呵呵。

從這一刻起，我只心疼生我的人和我生的人，還有那個被人任意拿捏的自己。

「我去做早飯。」

劉沖有些詫異于我的反應。

他顯然是沒想到我會這么說。

我懶得理他，徑直進了廚房。

他悻悻地回房找衣服。

4

早餐桌上。

婆婆開口道：「劉沖，張艷，你姐家小磊下半年就要上高中了。你姐的意思是能不能讓小磊在這兒住三年上高中。她愿意出生活費。」

大姑姐早年輟學幫襯家里。

結婚后一直在上海務工。

以現在的政策，他們沒錢也沒條件買房，把錢磊留在上海讀書。

劉沖一直覺得對不起大姑姐，對大姑姐也是有求必應。

「那有什么問題。不就三年嘛，擠擠就過去了。」

劉沖想也沒想地一口答應了。

「是了，所以我已經跟你們大姐說了，你們倆肯定沒問題。」

婆婆滿意道。

公公也頗為滿意地點點頭，道：「高中三年可不比初中和小學，我聽說這孩子數學有些短腿，張艷，有空你給磊兒補補課。」

「那還用說，張艷本來就是數學老師，不是什么難事。」劉沖道。

我啞然失笑。

人還沒來呢，我就被安排得妥妥的了。

悅悅瞥了一眼爺爺奶奶，小聲道：「我不喜歡磊兒哥哥。再說我們家房間也不夠住。」

婆婆怒了，「你這小丫頭片子說什么呢？磊兒可是你哥哥。你把書房讓出來給磊兒住不就行了。你先睡沙發，等磊兒高考走了，你再搬回房間。」

公公道：「以后你爸媽不在了，磊兒就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劉沖也呵斥道：「悅悅，不能這么沒禮貌。大人的事，小孩不要過問。」

悅悅委屈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我氣笑了。

4

想一想上一世，因為錢磊，悅悅確實沒少被罵。

悅悅看電視是打擾哥哥學習。

錢磊看電視是放松身心。

悅悅吃零食是貪嘴。

錢磊吃零食是壓力大導致的暴飲暴食。

悅悅生日收到的禮物是便宜的地攤貨。

錢磊生日收到的禮物是絕版、是典藏版。

飯桌上，葷菜永遠擺在錢磊的面前。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因為是女孩，悅悅從小就不受公公婆婆待見。

公公婆婆告訴她，女孩子要聽話，只有聽話，大人才喜歡。

悅悅一旦反抗，就會被打壓得更厲害。

我也曾多次跟劉沖溝通過公公婆婆教育小孩子的方法有待商榷。

劉沖就只有一句，「愛之深責之切。」

看著小小年紀就學會了看人臉色生活的女兒，我心痛至極。

呸！

去他媽的「愛之深則是切」。

5

我冷笑道：「錢磊姓錢，悅悅姓劉，老表老表，一表千里。怎么，老錢家孩子比你們老劉家的還重要啊？你們這么心疼老錢家的孩子，作賤自己家的孩子，老錢家人不得把你們這些活菩薩給供起來才對得起你們啊。」

公公皺眉，冷臉，「張艷，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是看著你們巴巴地貼老錢家的冷屁股，我一個外人看著都感動，就是好奇老錢家人是不是也這么感動。」

見我嘲諷意味明顯，劉沖生氣道：「張艷，你怎么跟我爸說話呢？快給我爸道歉。」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道：「道歉？你們這么作賤我女兒，難道我還要感恩戴德？」

婆婆猛地起身，指著我鼻子罵，「你、你怎么這說話？張艷，枉我一直看重你是人民教師，沒想到你這么沒素質。」

我毫不示弱地站起身，睨著婆婆道：「看重我就是問都不問我一聲就安排人住進我的房子嗎？看重我就是處處打壓我女兒嗎？我謝謝你的看重。求求你趕緊收回你的看重吧，我配不上。」

「你、你、你自己生不出兒子，就嫉妒你大姑姐家的兒子是不是？你自己沒本事生，你有什么道理把氣撒我們身上？」婆婆氣得直咬牙，「我們都沒怪你讓老劉家絕了后，你還有什么臉面說我們不是？」

我嗤笑道：「能生如何？不能生又如何？我根本就不稀罕有沒有兒子。我有悅悅就夠了。錢磊再好，他也不姓劉啊，可惜了，嘖嘖嘖……」

「夠了，張艷，你怎么這么刻薄？」劉沖忍無可忍道。

「啪」。

我反手就給了劉沖一個耳光。

「我不僅刻薄，我還暴力。」

公公和婆婆都驚呆了。

就連劉沖自己也怔住了。

「悅悅，吃好了快去拿書包，我們上學去了。」

我牽著悅悅，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6

中午我接悅悅來學校吃食堂。

悅悅繃著小臉，緊張地問：「媽媽，我惹爺爺奶奶不開心了，爸爸也生氣了。我……我……我錯了……」

我彎腰，認真地看著她，道：「你沒有錯，不用道歉。我們是主人，錢磊哥哥來我們家本來就應該先征得我們的同意。」

「可是，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維護自己的權益沒有錯。」

「可你們吵架了，你還打了爸爸，我不想你們吵架。到時候他們合起伙來，一起欺負你。」悅悅低聲說。

我過于懂事的女兒啊，原來這么小就開始為了保護我委屈自己。

我是有多瞎啊，為什么上一世就沒想過女兒為了我受了多少委屈。

我捏捏她的小臉，強忍淚水道：「謝謝寶貝這么替媽媽考慮。媽媽呢，已經是成年人了，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寶貝不用擔心媽媽。」

悅悅不放心道：「今天中午你不回去做飯真的沒關系嗎？爺爺奶奶萬一又生氣了……」

話說到一半電話打進來了。

是劉沖。

我按了免提鍵。

「張艷，你什么意思？不就是早上那一點小事嘛，你至于嗎？你不回家做午飯，老兩口吃什么？我把父母交給你，你就這么照顧他們嗎？你太過分了……」

我掛斷電話，拉黑號碼。

微信語音電話響起。

繼續掛斷，拉黑。

我不想當著年幼的女兒潑婦罵街。

能動手，就還是不要動嘴了。

「媽媽……我們一起逃走吧。我不喜歡爺爺奶奶，也不喜歡爸爸。他們只會讓你上班干家務，只會讓我聽話再聽話……」悅悅帶著哭腔繼續道，「他們想要的不是家人，他們想要的是聽從他們發布指令的木偶。」

眼眶濕潤，我緊緊地摟著了女兒。

「我們不用逃。那是我們的家。該滾蛋的是他們。」

我一直單方面付出不求回報，為的不就是有一個寧靜和平的家，讓女兒健康成長嗎？

我自己活得辛苦沒關系。

可要是連女兒也不開心快樂，那我的辛苦還有什么意義？

7

午休時間。

辦公室內，悅悅安靜地閱讀。

我捧著茶，反思我的婚姻家庭，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和劉沖是從一個村走出來的。

我們小學同班。

初中同校。

高中又同班。

大學同校同系。

村里那一年就我們兩個大學生。

一進大學校門，劉沖就對我展開了猛烈的追求。

起先我并沒有接受他。

說不上是為什么，就是覺得還缺點意思。

這么多年共同的求學經歷，看得出來劉沖是個上進的人。

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已經模糊地意識到了劉沖的家庭有問題。

只是自己閱歷尚淺，又說不出哪里有問題。

劉沖的父母四肢健全，卻早早就讓他姐姐劉靜輟學供養弟弟就是最大的問題。

我和劉沖一結婚。

公公婆婆就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拋下了農村的田和地。

四十幾歲的年紀，他們就開始讓我們養老。

有這么一雙父母，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怕是從根子上就是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