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半月之后,他終于回來了,推門而入的時候,我覺得我的視線都模糊了。
他這次回來很忙,總是出出入入,有時也會伏案到深夜,我探了身子去看他。
奈何樹是看不懂他冊子上這些生意往來的,我很想為他做些什么,卻無所適從。
我想,他既覺得我的花好看,那我便多予他些花,可是槐花是沒有辦法插瓶的,我只能努力地向他伸了身子,想讓花多靠近他。
這動作扯得我的根好痛,感覺很多細小的根莖都斷裂了。
「你不要命了!」大橘一下子竄到我的身上,看著已經被拖拽得有些松動的土壤:「根斷了你會死的!」
「我就是想靠得他近點。」深深的挫敗感讓我的樹冠也垂下來。
「哎,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你好好想想吧?!?
入夜了,我用攢了許多年的精元幻出了女身,因之前根莖扯得狠了,幻出人身也傷了腳。
我輕輕地叩響了他的門。
他好像并沒有什么慌張,亦沒有什么意外,只溫柔地幫我裹著腳傷,順勢將我摟入懷中,一夜歡好。
我在他懷里偎了偎,問他是否喜歡我,可否帶我走。
他溫柔地笑了笑,輕輕摟住我:「真情不易,浮生緣分來來往往,只圖一晌貪歡?!?
我苦笑了起來。
4
天亮的時候,我重新回到了院中。
「你怎么了!」大橘見我花枝凋零,精氣寥寥,像是半枯了一般,嚇了一大跳。
我強顏笑了下:「沒什么,只是幻了下女身。」
大橘看著我半晌,終是沒說什么,只重重地嘆了口氣,便穿檐度戶地去了。
風來了,我又傾了傾身子,將僅剩的花枝傾向他的案桌,幾點白花隨著落下來。
他略有些煩躁地拂了拂桌子,淡漠地說:「讓我好好工作一會吧。」
他搬走的那天,我沒敢回頭,只努力地用了最后一點力氣,擠出一枝花枝出來,算是繁花相送吧。
「最后一面,為什么不好好看看?」大橘問我,我沒有回答。
「樹百年扎根,百年生長,穩定性極強,記性又長。本就不適合這浮生里的露水情緣。又何必再問他那句話?」
「妄想?!刮疑n涼一笑。
大橘搖了搖頭,走了。
一個月后的晚上,大橘皮毛臟亂,一身疲憊地回來,輕輕靠在了我的身上:「我去幫你看過了,紅塵沉浮是他的選擇,他過得很快活。你也算曾滿足他一時歡愉。如此,你便能心安些了吧?!?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回答,只在枝頭上,開出了一朵雪白的槐花。
5
歲月荏苒,斗轉星移。
小院也隨著這浮世跌跌宕宕,幾經易主,后來連同周圍屋舍,被改造成了酒樓的后房。
而我這棵「老」槐樹,在經歷了這些年的歲月,也終能化出個穩定而持久的人形。
日子漫漫,往事如煙似夢,在每個念念不忘的日子里也漸漸忘卻。
習字讀本,每日看書打發時間,久了也是膩煩,我索性就近當了這酒樓的跑堂。
這時,他出現了。
他把我從桌子下面撈起來,拉了一把椅子給我坐下,笑著說:「做這營生有何意思,平日迎來送往的招呼客人,半分頭腦不動,屈了這么好的腦子?!?
彼時我剛被掌柜的推了一把,正因被斥責手腳笨拙而懊惱,被他贊了這句,心下已寬慰良多。
「有那些學問,不如去做些大事。」
他將我從懷中掉落的半舊《史記》撿起來,用自己的袖子拂了拂上面的灰塵,微笑著遞給我:「你未來有何打算?」
作為一棵樹,其實我并無半分打算,不過老天爺讓我活一天,我便過一天。
聽多看多了人間悲歡離合,我甚至提不起太多的興趣去識人、去辨事。
亦如第一次見到他,也未曾留下什么印象。
只因他也對酒樓那層層疊疊的穹頂感興趣。那穹頂做得極為精致,如佛之圣光般,由一點激出,四下蔓開。
我也曾想要體驗一下圣光加身之感,見他興致盎然,便一時起意教他傾了身子,使鏡中同時映出人與穹頂,人端其中,雖是鏡花水月,也圖個樂趣無窮。
彼時,我甚至連他是誰都不知曉。
「永鎮?!鼓翘欤黄鹋芴玫呐⒆痈嬖V我:「他叫永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