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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擇路 互利 機遇

泰興城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面朝平原背倚宛江,發達的水陸交通造就了這個城市的繁華,城中商賈聚集、店鋪林立,興盛非常。可是,即便如此,泰興城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熱鬧過,起碼城外二十里處的那片樹林子里還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大片的樹木被北漠士兵伐倒,再經由工匠的手打造成一輛輛的投石車,最后被士兵推了出來。

北漠東路軍統帥周志忍沿著林地的外沿慢慢走著,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是個五十來歲的粗壯漢子,個子雖不高大卻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感,濃眉,算不上大眼,滿臉的絡腮胡子,屬于人們常說的那種不怒自威的面相。

“這就是你們趕出來的投石車?”周志忍問,音調不高,卻字字敲到了身旁人的心上。

“啟稟將軍,泰興城周圍并無深山老林,這片林地的樹木已算是粗的了。”那總管軍械的軍官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時地偷偷打量周志忍的臉色。

周志忍顯然不滿意他的回答,不過卻也沒再說什么。沒想到他身后一個少年卻嚷嚷道:“要我說還造什么投石車啊,反正也沒多大用處,白費這力氣呢,還不如讓將士……”

“閉嘴!”周志忍出聲喝住那少年,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厲無比,一下子就把他的話堵在了嗓子里。

那少年面上露了些怯意,躲開周志忍如刀般的視線,微低了頭,小聲叫道:“舅舅——”

周志忍冷哼一聲,說道:“這是軍中,我不是你舅舅!再有下次我軍法辦你!”

其實他知道那少年說得沒錯,造這樣的投石車對于泰興城來說還真是沒有多大用處,砸墻嫌輕砸人欠準,可即便明知道毫無用處這車也得造,不然圍而不攻,他怎么對人家南夏人交代?好歹也得做個攻城的樣子給人家看吧,這樣大家都忙活著,南夏人在城里忙著放鴿子傳信,他們忙著在城外伐林子造車。

得,誰都心安!

周志忍的視線投向了遙遙的北方,常鈺青這個時候應該到秦山了吧。他低低嘆息了一聲,年輕人啊,如今皇上正年輕,用的人也年輕,難道自己真的老了嗎?自己不過五十出頭,還是正當壯年呢,怎么就算老了呢?

那少年聽到舅舅發出的嘆息聲,不禁愣了愣,還以為舅舅是在為攻泰興城而煩惱,雖然剛挨了舅舅的訓斥,少年的心性還是讓他忍不住請纓道:“舅舅,您給我兩萬精兵,我替您去把泰興城打下來,也不要這勞什子投石車,給我幾輛撞車就行!”

周志忍回頭瞪了瞪那少年,本想再訓斥他幾句不知天高地厚,可看到外甥那張年輕稚氣的臉,突然想到皇上用那些年輕將領不就是因為他們的不知天高地厚嗎?不然怎么會制訂如此冒險的計劃?

想到這,周志忍咽下了嘴邊的呵斥,只是教導外甥道:“阿衍,一場戰斗可以依靠‘勇’取勝,可一場戰役卻不能只依靠‘勇’字,一場戰爭更遠遠不止一個‘勇’,明白嗎?北漠不只是我們東路軍,還有常將軍的西路軍,仗不是由著我們來打的!凡事要多動動腦子,別光知道殺啊沖的,不然你再勇猛也只能做一員猛將,成不了一代名將!明白了嗎?”

那少年撓著后腦勺沖周志忍嘿嘿地笑,周志忍一看這情況就知道自己剛才白說了,忍不住有些泄氣,不再理會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外甥,只轉過頭去繼續望著北方愣神。

少年見舅舅總是往北邊看,不禁有些納悶,也順著舅舅的目光往北方望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烏蘭山系強勁了一千二百余里,到泰興城西北幾十里外時終于沒了勁頭,只延伸出幾個平緩起伏的土坡,連個明顯的山頭都沒有,這樣的山林恐怕連個兇猛的野獸都存不住,少年心道。

同一片云彩下,就在那幾個土坡的東面,由南向北的驛道在這里分出了一個支岔,斜斜地指向了東方。一輛向北行駛的青篷騾車在岔路口緩緩停了下來,駕車的漢子從車上跳下來健步轉到車后,掀開車簾對著里面說道:“先生,前面路分岔了,咱們怎么走?”

“這就到了分岔的地方了?”車里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問道。

那車夫放下車簾又探著頭往前方看了看,轉回頭說道:“嗯,分了,有條往東拐了!”

門簾抖動,一只細白的手撩起了車簾,緊接著探出一只穿了黑靴的腳來,一個四十來歲的干瘦男人從車上慢慢地爬下來,到了地上先動了動有些酸麻的雙腿,撣了撣衣角的灰塵,這才背著手往車前走了幾步,看著前面的分岔路口搖頭晃腦地念道:“往北去是豫州,往東則是青州。豫州城重,乃江中咽喉之地,北可以護靖陽,南可以掩泰興,加之地處平原糧倉,城中糧草充沛,實為兵家必爭之地;青州地險,北臨子牙,東倚太行,易守難攻,出可以西援豫州,退可以據險待敵……”

那車夫只聽明白了往北的是去豫州的道,往東拐的是去青州的,別的一概沒聽明白,他聽得有些不耐煩,便打斷了那人的話,道:“先生,你只說咱們到底往哪兒走!”

那男子回頭看了車夫一眼,捋著下巴上的幾根胡子翻了翻白眼,“愚民,愚民,山野愚民!”

“先生,俺是趕車的,俺不是打漁的。”那車夫糾正道,末了還不忘又問了一句,“先生,咱快點走吧,韃子就在后面幾十里呢,他們可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咱們得快點,俺怕晚了……”

“行了!”那干瘦男子喝止道,“放心吧,韃子不會來追咱們的,我得仔細看看該走哪條道!”說著就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竹筒來,掀開蓋子倒出了幾枚銅錢,蹲在地上自言自語道,“不如算上一卦,也瞧瞧上天的意思。”

他把銅錢撒到地上,只剛掃了一眼卦面,就聽見那車夫喊道:“先生,先生,你看,那邊山坡上有人下來了。”

那干瘦男子起身瞇著眼順著車夫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不遠處的山坡上過來一人,高瘦的個子,沒有束發,只在腦后扎了個短短的辮子,一身深灰色的短裝打扮,腰里別了把寶劍,遠遠看過去衣服上竟然似帶了片片的血污。

“壞了!先生,來了劫道的了,快點上車!”那趕車的漢子急忙喊道,轉身就往騾車那邊跑。

“慢著!”那干瘦男子制止道,又細看了來人一眼,冷靜地說道,“不是劫道的。”

來人速度很快,走兩步跑兩步,片刻的工夫就到了眼前,卻不是旁人,正是從漢堡趕來的阿麥。她從山坡頂上時就見到了這輛騾車,心道總算找到了一個代步的工具,本想喊兩聲的,又怕提前喊了反而會把人驚跑,便也沒有喊叫,只拼了老命地往騾車這邊跑。

“這位先生,”阿麥氣喘得厲害,對著那干瘦男人行了一禮,喘了好半天才說出了下一句來,“在下阿麥,從漢堡城而來,請問先生貴姓?”

那干瘦男子翻了翻眼睛,有些傲慢地說道:“老夫徐靜。”

“哦,徐先生。”阿麥又是一禮。

徐靜稍稍拱了拱手,算是回了一禮。

阿麥甚會察言觀色,只看這徐靜的穿衣打扮、言行舉止便對他的脾性有了幾分了解,知這種人慣會拿捏做派,縱是火上房了也得滿嘴之乎者也,于是十分客氣地說道:“阿麥受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義所托趕往泰興送信,事情緊急,想借先生騾車一用,不知可否?”

“泰興?”徐靜緩緩問道。

“是的,還望徐先生能以大局為重,借阿麥騾車一用,先生可隨阿麥一同趕往泰興,到泰興后必有重謝。”

徐靜冷笑一聲,說道:“你現在可進不去泰興城了。”

阿麥一驚,還以為是常鈺青的大軍趕在了自己之前,忙問:“北漠人已經到了?”

徐靜冷傲地點了點頭,說道:“泰興城已經被困三天了,你現在想進泰興,除非是長了翅膀。”

阿麥有些發蒙,她趕了一日一夜的路才來到了這里,本想著能在北漠人之前趕到泰興城,不料泰興竟已經被北漠人圍困三天了。難道她猜錯了,那北漠大軍果真是奔泰興而來的?可是即便猜錯,北漠人也不會這么早就到了泰興啊。

徐靜看阿麥發呆,冷笑一聲,又道:“北漠大將周志忍領兵十萬從新野而來,早已把泰興城圍得鐵桶一樣了,進泰興?做夢去吧。”轉過身又吩咐車夫道,“老張,趕車,我們往北走,去豫州!”

阿麥愣在那里有點傻,騾車從她身邊過去的時候才猛地醒了過來,她緊跑了兩步,一下子躥上騾車,撩開了車簾。

徐靜又驚又怒地看她,“你——”

“往東拐!”阿麥冷聲說道。

徐靜氣得吹胡子瞪眼,“去青州?不去!我剛卜了卦,我的發達之地為豫州!干嗎要去青州?你這人好不講理,這是我雇的騾車,你憑什么上來,下去!下去!”

阿麥猛地從腰間拔出了寶劍,抵在徐靜身前,冷冷說道:“我叫你往東拐!”

徐靜一下子僵住,過了好半晌才認清了現實,無力地對著車夫喊道:“老張,往東拐吧。”

車前的老張倒是極老實聽話,連個“為什么”都沒問就直接把騾車趕到了東去的那條大道上。

徐靜在車里陰沉著臉子掃量阿麥,憋了一肚子的咒罵,卻迫于阿麥輕抵在他深前的劍尖而不敢說出口來。阿麥見他臉色幾度變換,淡淡說道:“先生休要責怪我無禮,也許以后你就會感謝我救你性命了。”

徐靜聞言面露訝色,他本是心智極高的人,聽阿麥突然口出此言,轉念間便已猜到她既從漢堡城而來,又帶了守城校尉的書信,必是知道了些軍中機要之事,下意識地問道:“難道豫州有變?”

阿麥一驚,看向徐靜的眼光中就有了詫異之色。徐靜見了不禁冷笑,心道這小子畢竟年輕,藏不住事,什么心事都在面上帶了出來,讓這樣的人送如此機要的信件,可見漢堡城實在是無人了。

“小子你不用如此看我,”徐靜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冷聲說道,“你一身血污周身狼狽,應是剛經歷了生死之劫。這個時候,除了北漠來犯,也不會再有別的,可見除周志忍外,另有北漠將領帶兵從西而來。漢堡城小,根本抵擋不住北漠大軍,必是城破了。北漠大軍攻下漢堡之后要么揮軍南下直指泰興城,要么就是要北上圍困豫州。其南下可與周志忍的東路軍形成合圍之勢,泰興城危矣,這也是一般常理。可北漠人卻也有可能北上攻打豫州,斷我南北通道,讓我北境三十萬大軍腹背受敵而無法回顧泰興。你既從漢堡城出,想是知道北漠西路軍的去向。你原去泰興城目的不外兩個,一是示警,一是求救。不過你在得知泰興被圍之后便干脆改去青州,看來你應該是求救了。現在泰興和豫州之勢已成死局,唯有青州尚可有力引兵來救,老夫說得可對?”

阿麥聽著徐靜的分析,身上驚得出了一層冷汗,差點對著面前的這個干瘦漢子伸出大拇指來。他說得幾乎無一不對,只除了最后一點,她向東而行卻不全是為了去青州搬救兵,而是想借道青州,繞太行山南端而過,經由宜平渡口過江南下,躲避戰亂。

徐靜看著阿麥驚呆的模樣,面上露出些許得意的笑容,不自覺地挺了挺他有些瘦弱的胸膛,卻不小心碰觸到胸前的劍尖,他的臉色一變,忙往后含了胸,對著阿麥怒道:“小子,還不趕緊收了你的劍,小心誤傷了老夫,你后悔莫及!”

阿麥被他喝得一驚,不由得收了劍,低下頭緩緩地把劍插入劍鞘,各種念頭在腦子里飛速地轉了一遍,再抬起頭來時臉上便換上了肅正的表情,理了理衣襟沖著徐靜一揖到底,極其懇切地道:“阿麥無禮,請先生原諒。還請先生救我!”

徐靜的表情由驚訝轉為倨傲,挺直著脊背受了阿麥這一禮,冷哼了一聲。

阿麥沒有理會他的反應,只是低垂著頭接著說道:“阿麥雖是笨人,可也看出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他日必會名動四國。”

這幾句馬屁一拍,是把徐靜拍得四體通泰,那是著實的舒服,手不自覺地便去捋他那幾根山羊胡子,心道這小子雖然莽撞,可眼光倒是還有一些。如此想著,心中對阿麥的惱怒之意已是減去了三分。

“只憑見阿麥一人,先生竟能把當今戰局說得如此透徹,先生真乃神人,阿麥佩服不已。”

徐靜的眼睛更是瞇了瞇,對阿麥的不滿之意又減了三分。

阿麥偷眼觀察著徐靜的反應,看自己已經把他拍得差不多了,這才又接著說道:“先生欲往豫州,必是想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阿麥無知壞了先生的計劃,實在有罪。漢堡城破,我守城軍士皆戰死在城墻之上,城守劉大人更是以身殉國,我受唐校尉之托,恨不得立刻飛去青州引援兵來救。還望先生看在我也是為國一片赤誠的分上,原諒我先前的無禮。”

徐靜見阿麥如此說,心里的那點不滿完全沒了,動容道:“阿麥也是一片為國之心,老夫體諒。”

阿麥差點感激涕零,忙又行了一禮下去。

這回徐靜忙伸手扶起阿麥,說道:“壯士請起,徐靜受不得這樣的大禮。”

阿麥一聽稱呼已經從“小子”一路到了“壯士”了,心里便有了些底,她從衣袖上找了塊干凈點的地方擦了擦眼角,說道:“我和唐校尉約定好了,他前去豫州示警,而我則趕往泰興求救。現如今泰興也被困,我只得轉去青州求救,還請先生助我。”

“壯士請講。”

阿麥從懷中掏出唐紹義給她的那塊校尉銅牌,雙手遞給徐靜,說道:“此為唐校尉信物,憑此物便可去青州求見城守,我想請先生代而為之。”

“可是……”

“先生,請聽阿麥說完,當下世道不平,我會護送先生至青州境內,然后再返身趕往豫州,”阿麥伸手抹了把淚,神色悲壯地說道,“唐校尉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必拼死追隨于他。再說我口舌蠢笨,不見得能說動青州發兵來救,所以還求先生幫我了。”

徐靜似有猶豫,低頭看了看手中沾染了血跡的銅牌,又抬頭為難地看著阿麥,最后終于大義凜然地點頭道:“壯士放心,徐靜必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青州發兵去救豫州危急。”

兩人又相互行了一禮,然后才直起身來,均是一臉悲壯,真真成了執手相看淚眼。到了中午騾車停下打尖休息的時候,阿麥與徐靜兩人竟是執手下來,可是驚呆了車夫老張,一張闊嘴張得更是能塞進鵝蛋去。他趁著阿麥不在跟前的工夫,又是擠眼又是抹脖子地偷偷問徐靜道:“先生,您怎么和山賊好上了?”

徐靜瞥了一眼遠處的阿麥,臉上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容,想要說些什么,可又突然意識到身邊的老張不過是個山中愚民,跟他講了也是白講,于是干脆翻了他一個白眼,不屑地說道:“趕你的車去,老夫自有道理!”

徐靜和阿麥兩個一路同行,雖各懷心思,卻也相處融洽。走到第八日下午,車外有馬蹄聲由遠而近。車內的兩人均是皺眉,因為戰亂驟起,這一路走來,路上很少遇到行人,更是少見騎馬而過的客商。徐靜輕掀車簾往外看了看,再轉回身后臉上便有些凝重。

“是斥候。”徐靜說道。

阿麥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既然有斥候在附近出現,那么定是有軍方在,只是不知道是北漠的還是南夏的。難道說北漠人來了這么多,竟然把整個江北都侵占了嗎?

徐靜倒是認出這是南夏方面的斥候,可他卻也并不興奮。如果后面跟的是青州方面的軍隊的話,那么他去青州的意義已是全無。

兩人的擔心均沒有落到空處,過不一會兒,先頭過去的那個斥候又返了回去。再過了少半個時辰,前面有十幾騎沖著他們的騾車疾馳過來了。

“阿麥,這恐是青州的兵馬,”徐靜低聲說,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你可要小心說話,千萬不可讓他們把我們誤認為北漠的細作。”

果然,那十幾騎團團把他們的騾車圍住,有士兵用長槍挑開了車簾,喝道:“下車!”

徐靜和阿麥兩人連忙下車,徐靜從懷里掏出了唐紹義的那塊銅牌,高舉過頂,大聲說道:“我等受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義所托,有緊急軍情需要稟報青州城守,望軍爺引見。”

那斥候接過銅牌,見的確是南夏軍中之物,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徐靜和阿麥兩人,吩咐身邊兵士道:“看好了,我去稟報將軍。”說完便掉轉馬頭往來路馳去。

又往前行了有二十多里,便見到了南夏軍隊,正是從青州趕往泰興的援兵。領軍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將軍,一身白衣銀甲,看起來甚是俊美,只是神情顯得有些倨傲,正是青州的守城將軍,人稱“騷包將軍”的商易之。

此人本是盛都里有名的紈绔子弟,顯赫的出身奠定了他在紈绔子弟中的領軍地位。要說他這樣的人物也不應該淪落到青州那種偏僻地方,可卻由于犯了男女之事,惹惱了他那位行伍出身的父親,于是便被發配到青州去了。

一個紈绔子弟哪里知道如何治軍!這商易之到了青州號稱有“四不”——不著軍裝,不進軍營,不管操練,不習陣法。每日里穿了一身光鮮的白色錦衣,只知吟詩作對談風弄月。于是,青州百姓在剛送走了上一任“草包將軍”后,又迎來了他這個“騷包將軍”。

別說青州百姓嘴毒,你見過就連親兵都挑著模樣漂亮、身條順溜的少年郎的將軍嗎?

阿麥和徐靜連帶著車夫老張,三人被幾個軍士推搡到商易之的馬前。車夫老張早已是被明晃晃的刀劍嚇得神魂俱破,軍士剛一松手,他就跪倒在馬前,一邊磕頭一邊叫喊道:“軍爺饒命啊,軍爺饒命。”

商易之劍眉擰了擰,有些不耐地掃了老張一眼,又看向阿麥和徐靜。

阿麥膝蓋一軟,眼看著就要跟著跪下,可眼角瞥到站得筆直的徐靜,強忍了忍,也站住了。

商易之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他兩個一眼。

阿麥立刻就后悔了,心道學誰不好,學這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徐老頭干嗎!要知道這世界民跪官、下級跪上級那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她也早就習慣了的,怎么今天就跟著徐老頭犯病了呢?

商易之高坐在馬上,手里把玩著那塊印了唐紹義姓名的校尉銅牌,淡淡地問:“誰是唐紹義的信使?”

阿麥偷偷地看了徐靜一眼,見他仍一臉傲色地站在那里,決定還是自己出頭,于是忙往前跨了一步,施禮說道:“小人是,九日前漢堡城破,唐校尉帶了小人從城內殺出。他帶了城守劉大人的遺孤趕往豫州示警,命小人前往泰興送信求救。”

“哦?”商易之劍眉挑了挑,不陰不陽地問,“既然是讓你趕往泰興,你怎么往青州而來了?”

“小人到泰興城外得知泰興已被圍多日,徐先生說北漠韃子實北虛南,欲解豫州之險只能依靠青州。”阿麥答道。

“徐先生?”商易之問。

阿麥忙往旁邊側了側身子,引出了早已等候上場的徐靜,“這就是小人路遇的徐先生,他見小人一身血污地從漢堡方向而來,沒問一句,便把小人的來意和去處都猜到了,還告訴小人說如今豫州險極,說豫州是我南夏什么之地,韃子什么餓了就制住什么。”

阿麥面露苦惱之色,似是沒能把徐靜說過的話都記下來。

身后的徐靜忍不住接嘴道:“是我南夏咽喉之地,韃子扼一城而制我江北全境。”

“對!”阿麥叫道,心道不管是高帽子還是屎盆子,我先給你扣上再說。

徐靜一怔,隨即就在心里暗罵道,好一個小兔崽子,一路上我都沒見你笨嘴拙舌的,怎么今天到了這將軍面前你就傻了呢?原來你小子是在這里等著我呢。

果然,商易之再看向徐靜的眼神已是不同。他輕揮了揮手,叫身后的副將上前,微側著頭吩咐他去安排軍隊安營扎寨,說今天就先停在這里。那副將領命去了,商易之又回頭看馬前的幾個人,視線轉到阿麥身上時隱約皺了皺眉頭,便吩咐身邊的親衛先帶她下去換身干凈的衣服。

青州本有駐軍兩萬多人,商易之接到南夏朝廷出兵援救泰興的軍令后,給青州城留了五千人以防有變,剩下的人全都帶了出去趕往泰興。這一萬多人聽著不算多,可放在野地里那也是老大一片。

那個長相秀氣的小親衛領著阿麥往后面去換衣服,他暗中得了商易之的授意,把衣服扔給阿麥之后并未走開,只是站在一旁守著阿麥。

阿麥一看如此,知道此時自己稍有猶豫便會引人懷疑,只得一臉平靜地解著褲腰帶,腦子里飛速地轉著:他們如此,是懷疑自己身上藏有什么東西,還是對她的性別產生了懷疑?

她暗自咬了咬牙,先把腳上的破靴子扒了下來往遠處一丟,緊接著就當著那親衛的面把外面的褲子褪了下來。

阿麥腿形健美,筆直修長,雖然瘦削卻仍能隱約看出緊致的肌肉紋理,更妙的是膚色并非是尋常女子那般久不見陽光的蒼白,而是淺淺的麥色。就這膚色,商易之的親衛隊里有一半的人都比她白!再加上一雙遠算不上纖足的細長腳片子,叫那親衛絲毫沒有懷疑到她的性別上去。

阿麥雙手提了大褲衩子的褲腰,干笑著問那親衛:“軍爺,可有內衣讓我換下?我這身上可有了虱子了,最好能讓我里外都換了。”

那親衛一聽她身上有虱子,連忙往后面躲了幾步,面帶厭色地說道:“你想得倒是美!有外面的給你換就不錯了!知足吧你!”

阿麥忙點頭哈腰地稱是,匆匆地把拿來的新褲換上,背轉了身子把上面的外衣也換了下來,隨手往外丟了去。那親衛只顧著躲阿麥的臟衣服,生怕里面的虱子爬到他身上,壓根兒就沒有注意到阿麥上身只是脫了外衣,并沒有換下中衣便把新的都套上了。

換完了衣服,那親衛又領著阿麥去洗了手臉。等他看清楚阿麥俊秀的五官之后,對阿麥的態度突然好了很多,當阿麥提出已經餓了好幾頓了,想先吃點東西的時候,非但沒有斥責阿麥,反而好心地給阿麥找來了兩個窩頭。

阿麥啃著窩頭,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道母親說得還真沒錯,不管男的女的,這人要是長得好看了,就是沾光。

那親衛卻不是這么想,他只是看到阿麥長得很是秀美,身條又順溜,按照自己將軍的喜好,此人很可能就會成為他在親衛隊里的同事了,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先把人得罪了。

吃飽喝足了,親衛領著阿麥去見主將商易之。主將的營帳已經都搭起來了,阿麥進去,見徐靜也在里面,正和商易之圍著桌子說著什么。阿麥愣了一愣,不由得從心底里佩服他的本事,只一頓飯的工夫,他就混進了青州軍的謀士隊伍了?

這人挺能往上爬的啊!而且從他站的位置來看,極可能爬得還很不錯。

商易之見阿麥進帳,隨意地抬了抬眼皮看過來,面上的表情稍微一怔,然后又低下頭去接著看鋪在桌面上的行軍地圖,倒是徐靜很自然地開口叫道:“阿麥過來。”

阿麥心道,嘿,你這人比我還自來熟啊。她往前走了幾步,在離桌子幾步遠的地方垂首站定。

商易之又重新抬起頭來,冷眼看向她,說道:“你從北漠圍漢堡城開始,把所有的情況都和我詳細地說一遍。”

阿麥連聲應諾,忙把從她進漢堡城開始到登城抗敵,從殺出重圍到路遇徐靜,這一連串的經歷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講了一遍,掩去了她曾被關入大牢和裝死從城墻上逃入徐秀兒家里的事情。

她口齒伶俐,這一串的事情說起來甚是清晰,只聽得商易之的眉頭越皺越緊。

“你說北漠大多是騎兵?”商易之冷聲問道。

阿麥想了想,點頭。

“你和唐紹義并不能肯定北漠騎兵去了北面,是不是?”商易之又問道,“只是憑北漠人砍伐樹枝猜測的?”

阿麥一怔,連忙推脫責任,“小人不懂軍事,是唐校尉這樣說的。”

商易之的面色更加陰沉,冷眼看著阿麥不說話。

阿麥心里一陣犯虛,心道今年真是命犯太歲,去江南有那么多條道,她好好的非要走什么漢堡城。就算走了漢堡城吧,這好不容易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了,怎么又一時頭腦發熱往青州來了呢?這宛江幾千里的江面,哪兒還過不了江啊,干嗎就這么死心眼呢?難道是自己心里還是想著不辜負唐紹義之托,所以才會往青州去?

徐靜見帳子里靜了下來,掃了眼阿麥又看向商易之,突然說道:“商將軍可愿聽徐靜一言?”

商易之仿佛對徐靜甚為看重,聽他如此說,便溫和地笑了笑,說道:“徐先生請講。”

徐靜習慣性地捋了捋下巴上的幾根胡子,沉聲說道:“將軍可曾想過北漠人為何要圍我泰興?”

就這個問題,徐靜還真沒問對人。商易之是誰?那是京城里紈绔子弟中的翹楚,是青州百姓口中的騷包將軍,你還問他北漠人為什么要圍泰興城?

商易之只是接到軍令說要立刻出兵援救泰興,軍令上可沒說北漠人為什么要圍困泰興城。不過要說這商易之也算個人物,他眼珠一轉便已看出徐靜也沒想讓自己回答他的問題,于是只是謙虛地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徐靜等的便是他這句話,聞言接著說道:“泰興城高池深,背后又有阜平水軍相援,縱北漠有大軍數十萬,也絕非一朝一夕可以攻下。那從西而來的北漠鐵騎,不辭辛苦千里迂回繞過靖陽關,深入到我江中腹地,難道就是為了來圍困泰興的嗎?”

這個問題,阿麥早就想過,她也覺得北漠人造這么大聲勢來攻泰興實屬不智,有個可能就是想圍城打援,果然聽見徐靜接著緩緩說道:“除非,他們是想圍城打援。”

商易之面色微變,就算他再紈绔,那好歹也是出身將門,“圍城打援”這個詞還是能聽明白的。他抬起頭來看向徐靜,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

徐靜輕輕地笑了笑,又說道:“這一點老夫能想到,別人自然也能想到。”

阿麥垂首在一旁靜靜站著,聽徐靜一時得意又自稱起老夫來,不由得挑了挑嘴角。

商易之卻沒在意這些,只是冷靜地問道:“那先生還看出了北漠人其他的企圖?”

徐靜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突然換過了一個話題,問商易之道:“將軍可曾想過,此去援救泰興,會得什么結果?”

商易之雖然有些騷包,卻并不是個草包,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說道:“如果北漠人只是攻打泰興,那么本將的青州軍只是眾多援救泰興的援兵之一。如果北漠人是想圍城打援,那么青州軍就會成為被打的那個倒霉蛋。”

徐靜笑著點了點頭,贊道:“將軍英明,此去泰興,總是不會有青州軍太大的好處。可是將軍莫要忘了,北漠人圍困泰興只是一個可能,他們還有一個別的可能……”他停下了嘴里的話,一雙精亮的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劍眉一揚,接道:“還有一個就是如唐紹義所言,北漠人虛泰興而實豫州!”

“不錯!如果那樣的話,將軍的青州軍可就是豫州的救命之軍了。”徐靜說道。

商易之眉頭微皺,又問道:“可北漠人真的會去偷襲豫州?”

徐靜笑了笑,用手指了桌面上的地圖從下往上一劃而過,比畫道:“如果是在下,領兵穿越西胡草原而來,必不會去圍那泰興,而會引兵從烏蘭山脈西側悄然而上,經此處緩坡穿烏蘭山而過,出秦山谷口后再轉向南,奇襲豫州,截斷我南北之主線,絕靖陽邊軍之后路。豫州更是我江北糧倉所在之地,此時又是秋收之后,北漠輕裝而來,軍中所攜糧草必然不足,攻豫州又可借糧于我。”

“不錯!”商易之猛地一拳捶在桌面之上,把帳中的眾人嚇了一跳。商易之看見眾人驚訝的表情,忙強忍了心中的激動,面色平靜地說道:“先生言之有理,我青州軍應趕往豫州,迎韃子鐵騎于秦山谷口。”

帳中的副將是個三十多歲的黑粗漢子,姓何名勇。聽商易之如此說,面上有些猶豫之色,說道:“將軍,可是我們接到的軍令是急援泰興,如果我們改道去了豫州,朝廷怪罪下來怎么辦?”

徐靜也靜靜地看著商易之,似笑非笑地問:“將軍可敢冒這個風險?”

商易之看了看副將何勇,又看了看徐靜,挑眉笑道:“你說少爺我怕不怕兵部那些個草包呢?”

徐靜和商易之兩人相視大笑,把副將何勇笑得有些摸不到頭腦,只瞪著雙牛眼迷惑地看向那二人。商易之停下了笑,突然發現阿麥還垂首站在帳中,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冷聲問道:“你怎么還在這里?”

阿麥一愣,心道你也沒讓我走啊,再說了你不吩咐,我敢走嗎?她正想著怎么和這將軍說些告辭的話,就聽見商易之對身邊的親衛吩咐道:“把他帶下去,”停了停,掃量了阿麥一眼,又說道,“先歸在帳下好了。”

阿麥開始不明白這歸在帳下是嘛意思,直到那親衛把她帶下去了,才知道商易之的意思是讓她先跟在他的親衛隊里。

徐靜,字莫言,宿州俞夏人也,少智,通詩文精兵法,性孤傲,隱于野。盛元二年秋,北漠南犯境,殺戮甚重,靜憤起從戎,路遇麥帥,帥以軍事問之,靜應聲輒對,變詐鋒出,答之甚詳,麥帥以為奇,甚愛之,遂同就豫州……

——節選自《夏書·徐靜傳》

成祖有寵妃言氏,自美人起,二月至妃位,眾異之。妃有族姐,嫁護國將軍張生,曾為親衛,侍成祖于龍潛青州之時。一日,言氏婦人偶見畫卷于書房中,內有少年,身穿戎裝,面如冠玉,唇紅齒白,七分似于言妃。言氏奇,以畫笑問于生。生驚怒,斥曰:“南夏戰神,豈容爾等婦人玩笑?”后,言氏進于言妃,以此事告之,笑曰:“貴人絕色,若作男子扮,甚美矣。”眾人稱是,言妃意頗動。后一日,成祖倦于朝事,于園中獨酌,令侍者守其門,眾莫能入也。言妃賄侍者,以男裝入,以邀圣寵。成祖初視之,顏色大變,攬之入懷,痛呼曰:“阿麥,汝終來探吾矣。”喃喃低語,皆為相思之苦。言妃大駭。及成祖酒醒,見為言妃,大怒,拂袖而去。當下,侍于外者皆杖斃。言妃亦貶為嬪,禁足三月。其后,言嬪秘召族姐。言氏婦人歸,借生酒后以此事問之,曰:“畫中人真戰神乎?”生稱是,婦人又問:“誰為阿麥?”生甚奇之,驚曰:“汝怎知戰神之乳名乎?”言氏婦人告于言嬪,言嬪痛呼曰:“汝誤吾也!”

——節選自《夏宮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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