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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眠夜

  • 唐垣
  • 言非子
  • 3011字
  • 2023-03-01 10:00:00

夜風(fēng)陣陣,將燈盞上的火苗吹得忽明忽暗。

薊縣大堂內(nèi)陷入詭異的沉默,一時間誰都不再說話。

良久之后,才聽孫孝哲謔笑道:“鄭書佐,怎么不說話。你不是號稱斷案高手嘛,這個案子很棘手嗎?”

鄭暉再次被點名,眼見躲不過,余光瞟向一旁的權(quán)皋,希望這位上司能給點指示。

然而權(quán)皋只是枯坐在那手捋長須,閉目假寐,如老僧入定般,一副事不關(guān)己、神游天外的樣子。

顯然是要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鄭暉思慮再三,真要讓他出手將那所謂的“賊人”揪出來,實在于心不忍。

索性用起了拖字訣,裝模作樣沉思了一番,為難道:“將軍明鑒,本縣官吏差役數(shù)十人,公務(wù)往來人員更是不知凡幾。公文從衙門中送出去,經(jīng)過幾次輾轉(zhuǎn),經(jīng)手之人都有哪些,也需要逐一排查。想要找出那賊人,猶如大海撈針,絕非短時之功……”

鄭暉咯里吧嗦說了一大堆困難,先夸大案件偵破的難度,接著話鋒一轉(zhuǎn),拍著胸脯道:“雖說案情復(fù)雜,但若是將軍信得過卑職,只需給我三日時間,三日之內(nèi),卑職不眠不休,也定當(dāng)偵破此案?!?

這樣一來,既把案子拖延了下來,又表明了自己愿意效勞的態(tài)度,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孫孝哲聽他咯嗦半天,不太滿意道:“鄭書佐辦案倒也算是老成持重,只不過我等不了三日,今夜就必須將那賊人捉拿歸案。”

鄭暉兩手一攤,搖著頭微微一嘆。

仿佛在為自己的才疏學(xué)淺,不能為孫將軍分憂而感到遺憾。

孫孝哲倒也不再為難他,呵呵一笑:“既如此,那就不勞煩鄭書佐了?!?

鄭暉暗暗松口氣,默默退到一邊。

這時耳邊又響起孫孝哲的謔笑:“都說薊縣鄭、蔡兩位書佐斷案如神。如今看來,這薊縣雙璧之稱,有些名不副實啊。既然鄭書佐急切之間破不了案,那咱們就等等看,看看蔡書佐的‘打草驚蛇’之計,能不能捉到那賊人?!?

鄭暉猛一抬頭,聽他話中的意思,似乎蔡書佐在自己之前就已經(jīng)來過了,并且已經(jīng)獻上了“妙計”。

那蔡書佐名叫蔡廷玉,擔(dān)任薊縣司法佐,與鄭暉兩人因擅長斷案而聞名。

電視劇里面都是有人擊鼓鳴冤,縣太爺親自升堂問案,其實現(xiàn)實中并非如此。

真實情況是,縣令總抓全局,縣丞作為縣令的替補,縣尉才是真正的司法官員。

而縣尉同樣日理萬機,分判眾曹,親理庶務(wù),忙得焦頭爛額。

所以實際上負(fù)責(zé)問案的是縣尉下屬的佐吏——司戶佐和司法佐。

鄭暉作為司戶佐,主要負(fù)責(zé)民事案件;司法佐蔡廷玉則負(fù)責(zé)刑事案件。

對于蔡廷玉的本事,鄭暉自然是清楚的,只是不知他這打草驚蛇之計……

那邊孫孝哲已經(jīng)興致勃勃地說道:“蔡書佐言道,若那賊人此刻就在衙中,只需派兵在衙中大肆搜捕,鬧出動靜,那賊人心虛之下,必然驚慌失措,逾墻而走。我們只需在此靜待,等那賊人自投羅網(wǎng)即可?!?

鄭暉聽得冷汗涔涔,難怪軍隊在衙中胡亂捉人,蔡廷玉確實把人心都算計死了。

同時心里也是后怕不已,如果自己當(dāng)時忍不住逃跑了,恐怕就說不清楚了。

“鄭書佐,你覺得蔡書佐這破案之法怎么樣?”孫孝哲笑瞇瞇道。

鄭暉只得俯身答道:“蔡書佐足智多謀,卑職自愧不如?!?

正說話間,大堂的雕花門“吱呀”一聲再次被推開,年輕干練的蔡廷玉疾步邁進來。

他也是個狠人,此刻身上還穿著件素白孝服,他父母前不久剛過世,卻不回鄉(xiāng)守喪,反而依舊戴孝任事,在衙門里惹了不少閑話。

蔡廷玉的身側(cè)還跟著一員同樣年輕的戎裝小將,兩人行至孫孝哲面前,躬身行禮。

孫孝哲迫不及待道:“如何,可拿到那賊人了?”

鄭暉的目光也被吸引過去,就連一直裝死的縣尉權(quán)皋眼瞼也微微跳動了一下,隱藏在眼瞼之下的雙眸暗含憂色。

蔡廷玉面無表情道:“錄事李明義企圖逾墻逃竄,已被守衛(wèi)的將卒擒下。”

孫孝哲大喜過望,從坐席上一躍而起,拊掌道:“好。那李明義賊子可押來了,他有沒有招供?”

蔡廷玉不疾不徐道:“李明義見事情敗露,撞墻自殺?!?

“什么?”孫孝哲大怒,“你們是怎么做事的?!?

好在蔡廷玉又道:“不過人沒死,只是腦袋撞破了,人昏了過去?!?

孫孝哲這才息怒,咧嘴笑道:“蔡書佐這次立下大功,事后自會論功行賞。現(xiàn)下先將李明義押入獄中,我要親自拷問,追查同黨。此外,李明義的家中也要進行搜查,家眷也要捕拿下獄?!?

“只要把他的妻兒家小捉過來,我就不信撬不開李明義的嘴?!?

孫孝哲雷厲風(fēng)行,當(dāng)下就要邁步而出,可剛走了兩步,他忽然一把轉(zhuǎn)過頭,笑瞇瞇地看向權(quán)皋,說道:“還請權(quán)縣尉簽發(fā)一道搜捕令,這件案子畢竟源自你們薊縣,就由權(quán)縣尉主審此案,由我從旁協(xié)助?!?

“這……”權(quán)皋眉頭緊皺。

“怎么,權(quán)縣尉似乎不太情愿?”

“不不。”權(quán)皋連忙擺手,小心翼翼道,“并非下官不愿效力,只是此案事關(guān)重大,下官職責(zé)太低,不敢輕涉。不如將此案轉(zhuǎn)呈大都督府,或是范陽郡府。即便是在薊縣署衙之中,上面也還有縣令、縣丞,怎么也輪不到下官哪?!?

孫孝哲臉色一變,冷哼道:“哼,你也知道此案事關(guān)重大。如此大案,自然要嚴(yán)加保密,迅速審結(jié),天亮之前必須追索出同黨。為防泄密,今夜衙內(nèi)之人一律不許私自外出。如今縣衙之中就屬權(quán)縣尉職位最高,你不做主審,誰來做?”

權(quán)皋訕訕不再敢言。

其實孫孝哲倒也不是非要他來做主審,只是孫孝哲自有算計。

今夜這個案子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大辦一場,將那幫藏在暗處心懷叵測的賊黨統(tǒng)統(tǒng)揪出來。

辦好了,在義父安祿山面前便是大功一件。萬一出了岔子,也自然由權(quán)皋來背鍋。

畢竟這個案子可是由權(quán)皋“主審”的,我孫某人只是“受邀”從旁協(xié)助而已。

三言兩語之間,事情就這么定下了。

孫孝哲吩咐人叫來書吏,寫好搜捕公文,又取來縣尉的令簽印信,只等權(quán)皋簽押蓋印,就可以行動了。

可是權(quán)皋雙手顫顫地舉著自己的大印,遲遲不蓋下去,而是低頭看著案上的搜捕令,神色呆滯,不知在想著什么。

“權(quán)縣尉,你還在等什么?”

孫孝哲不耐煩地走上前,權(quán)皋抬頭看向他,眼中流露出一絲乞求,說道:“李明義是否有罪尚未判定,其家眷多有無辜,不如……”

話不等說完,孫孝哲立馬打斷,冷笑道:“權(quán)皋,你如此推三阻四,阻撓辦案,莫非是李明義同黨?”

“不不不?!睓?quán)皋慌忙起身,連連作揖道,“下官怎么會是李明義同黨。絕對不是,絕對不是?!?

孫孝哲懶得再理他,直接搶過印信,重重地蓋了下去。

拿著搜捕令在手上吹了吹,孫孝哲目光在蔡廷玉和鄭暉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

蔡廷玉依舊是一張沒有表情的死人臉,鄭暉則垂首盯著腳下的地板,仿佛在數(shù)著地板上有幾條紋路。

“鄭書佐?!睂O孝哲含笑道,“權(quán)縣尉作為主審,需要坐鎮(zhèn)衙中。便由你去李明義家中搜捕,我會派兵協(xié)助于你?!?

鄭暉哪敢拒絕,只能叉手道:“卑職領(lǐng)命。”

“記住,此案須嚴(yán)加保密。若是有人趁著外出的工夫走漏風(fēng)聲,定將嚴(yán)懲不貸?!?

孫孝哲目光直直地盯著他,口中說著不知是叮囑還是警告的話。

鄭暉還能說什么,當(dāng)然是繼續(xù)俯首稱是。

“蔡書佐?!睂O孝哲又笑呵呵道,“你隨我去獄中提審李明義,若是能再立新功,我保舉你一個文林郎。”

這下就連死人臉的蔡廷玉也不禁有些動容了,立即俯身稱謝。

文林郎是散官名號,官品為從九品上。

按照唐制,文武官員都會配一個散官名號,用來確定品級待遇。

比如縣尉權(quán)皋,他的職位是薊縣尉,散官便是文林郎,從九品上。

孫孝哲話里隱含的意思,就是許給蔡廷玉一個縣尉的官。

蔡廷玉現(xiàn)在不過是一個沒有品級的吏,按正常程序,臨到老了,要是能當(dāng)上一個從九品的官,就算是祖墳冒青煙了。

所以孫孝哲許諾一個文林郎,對蔡廷玉來說,真可謂是恩同再造了。

一番封官許愿之后,搜捕令終于交到了鄭暉手上。

鄭暉拿著這張紙,上面的字跡還沒有干透,黑色的墨跡在鄭暉眼中,儼然漸漸變成了紅色,血紅血紅的。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鄭暉暗暗一嘆,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看權(quán)皋那頹喪的身影。

只見他的目光也在投向自己,眼眸渾濁不清,似有千言萬語蘊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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