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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奸人迫我

  • 唐垣
  • 言非子
  • 2985字
  • 2023-03-08 11:14:45

縣衙大堂,權皋被人從醉夢中喚醒,腦子還有些渾渾噩噩。

孫孝哲在主位上正襟危坐,鄭暉、蔡廷玉、王武俊全都被召集于此。

只聽蔡廷玉在那滔滔不絕:“李家仆役業已招供,其主李明義與蒔英館中諸多黨徒密謀,妄圖構陷東平郡王,顛覆朝廷。據李家仆役所言,他曾親眼見到蒔英館中諸人密會,說什么要除掉東平郡王,奪取范陽兵馬,然后揮兵南下,擁立楊國忠謀朝篡位,諸如此類種種大逆不道之言。如今罪證確鑿,卑職建議應該從速處置,將蒔英館一干逆黨抓捕歸案,以防不測。”

權皋瞠目結舌,甚至懷疑自己腦子不清,聽錯了,忙問道:“你說誰……誰要謀反?”

蔡廷玉肅然道:“李明義以及蒔英館中一干逆黨,勾結楊國忠謀反。”

“楊,楊國……”權皋簡直不敢相信,下意識地駁斥道,“胡說八道,楊相公怎會謀反。”

蔡廷玉面不改色,昂首道:“人犯就是這么招供的。”

權皋被他一句話堵得面紅耳赤,詰問道:“怎能光憑人犯一言而定罪?他說親眼見到蒔英館諸人密會,既然是密會,他又怎么能見到?其所言種種荒誕不經,實不足信。定時受刑不過,胡亂攀咬,完全無需理會。”

豈料蔡廷玉根本不回答他的質疑,一個閃身坐回自己的位置,直接將他無視了。

權皋被撂在那里,神色發怔,不敢置信這是蔡廷玉對他的態度。

孫孝哲接過話茬,直接拍板道:“謀反大罪,非同小可。既然有人指控,那就一定要查個清楚,寧枉勿縱。”

權皋雙手抱頭,反復揉按著太陽穴,他覺得自己一定是醉了,眼前一定是幻覺。

他實在無法接受,不過是醉了一場,睜開眼睛,就有一件謀反大案砸到他的頭上。

李明義畏罪自殺,蒔英館諸賢勾結宰相楊國忠謀反。

呵呵,宰相楊國忠謀反,這真是莫大的荒謬。

今夜已經死了太多的人,接下來還不知道要死多少。

權皋很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做這個官,早知今日,做個布衣黔首悠游度日,那該多好啊。

孫孝哲當然不會給他置身事外的機會,含笑道:“權縣尉,事態緊急,還要勞煩你再下一道緝捕令,好將蒔英館一干逆黨緝拿歸案。”

權皋本能地推拒道:“事涉謀反,這可是通天的大案,理應請示東平郡王再作處置。下官不過是個小小縣尉,委實無權處理如此大案。”

孫孝哲勃然變色,恐嚇道:“權縣尉三番五次阻擾辦案,我看你也是逆黨成員。”

權皋嚇得登時癱軟在地,叫屈道:“話可不能亂說,請孫將軍慎言。”

“你若不是逆黨成員,為何處處包庇逆黨?”孫孝哲耍橫道,直接命蔡廷玉寫好緝捕文書,讓權皋用印。

權皋猶自辯白道:“并非下官包庇逆黨,只是……只是蒔英館諸賢深受東平郡王所重,貿然緝拿,怕是東平郡王……”

“我義父一向忠君愛國,怎會袒護逆黨。”孫孝哲抓起他的手,“你不必再說了,用印吧。”

權皋這次卻是說什么都不肯從,那蒔英館中的賢士哪一個不是大有來頭,親朋故舊遍布朝野,不論這件案子后續怎么發展,他權皋要是敢用印,以后就等著人家的報復吧。

況且這種謀反大案,正常人躲還躲不及,若敢輕涉,必然粉身碎骨。

孫孝哲見狀,一手按住腰間的佩劍,威脅道:“你若再不用印,便是逆黨成員。今夜我便要用這口刀,為國除奸。”

權皋張口結舌,僵直在那兒,再也說不出任何推拒的話來,整個人像根木頭似的,任由他欺上身前,抓著自己的手就將大印蓋了下去。

孫孝哲得手后,也就不管他,自顧自地向眾人分派任務。徒留下權皋癱坐在地,雙眼無神在那發呆。

由于這次的抓捕規模比較大,人手還略有些不足,所以鄭暉、蔡廷玉、王武俊等人都得到了任務,全員出動。

任務安排完后,孫孝哲正待離開,忽聽背后權皋喊住他:“孫將軍留步。”

“嗯?”孫孝哲回頭瞥他一眼,以為他還要糾纏。

權皋一臉平靜道:“既然這道緝捕令出自下官之手,下官豈能留在這里貪圖清閑。不如下官也一道前去,正好查看一番蒔英館中是否真有逆跡。”

孫孝哲見他轉了性,難得他如此配合,欣然道:“若有權縣尉親自率隊,那就再好不過了。待案子辦完,我要在義父面前為權縣尉請功。”

孫孝哲又是老一套畫大餅的說辭,權皋對他的請功之說倒沒什么反應,只是淡淡道:“我這一身酒氣,且容我去后堂更衣,還請孫將軍少待。”

孫孝哲自無不允,權皋起身往后堂走,臨了又向鄭暉招招手道:“我那老仆睡下了,不便使喚,鄭書佐且來扶我一把。”

鄭暉當即上前扶著他回到后堂,權皋搖搖晃晃地在一張書案前坐下,擺了擺手,讓鄭暉去幫他取一件新衣。

鄭暉取來衣服,便見權皋伏案寫寫畫畫,而后將一塊寫了字的白絹塞入錦囊之中。

他將鄭暉招到近前,遞過錦囊,沉聲道:“這錦囊你收好,待到需要的時候你再打開。”

鄭暉不解,但也只能照做,將錦囊仔細收入懷中。

權皋忽又拉著他的手,悲嘆道:“某一生從未做過虧心事,而今卻一連做了兩件。李錄事一家先后罹難,蒔英館諸賢亦要遭殃,皆因我懦弱無能所致。”

“唉。”他情緒低落道,“我如今泥足深陷,已是無法回頭。不過三郎你還年輕,人生數十載,難免行差踏錯,但切不可因一時之困而誤入歧途。只要不忘本心,秉持良知,終能回歸正道。”

鄭暉開始聽得有些迷糊,不知道他說這些話什么意思,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他或許是發現蔡廷玉投靠了孫孝哲為虎作倀,擔心自己也會效仿,便好心良言相勸。

“多謝縣尉教導,卑職記下了。”鄭暉恭敬地揖了一禮。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要更衣了。”

權皋擺擺手趕他走,鄭暉退到室外,外面到處亂糟糟的,所有的軍卒、差吏都在緊急集合。

深更半夜、人困馬乏的,所有人都只能強打精神,集合的速度不免就慢了一些。

孫孝哲大聲呼喝,不停地發下命令,蔡廷玉、王武俊等人前后奔走,鬧了許久,才總算將人集合到位,只差權皋便能出發了。

然而左等右等,始終不見權皋出來,一大幫人等在外面吹著冷風,孫孝哲不滿道:“莫非權縣尉酒還沒醒,又醉過去了?”

當下派了個差役去看一下,只聽那人進去之后一聲驚呼:“不好了,快來人哪……”

眾人連忙涌進去,只見一條白綾掛在梁上,權皋免去幞頭,換了一襲嶄新的官服,脖子吊在梁下,身體微微蕩來蕩去。

孫孝哲對著權皋的身體目視許久,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驀然揮刀就向權皋的尸身砍去,惱羞成怒道:“權皋老賊,寧死也不從我。”

“孫將軍不可。”

眾人趕忙阻攔,好容易才將孫孝哲的刀奪下來。

不論如何,對著一具尸體發泄,實在有傷天和。

孫孝哲怒氣未消,咬牙切齒道:“權皋乃是逆黨成員,此乃畏罪自殺。”

眾人心有戚戚,這一下子薊縣衙門已經有兩位官吏“畏罪自殺”了,也不知道下一個輪到誰。

只聽孫孝哲又氣急敗壞的問道:“權皋的家眷何在,立即將他的家眷捉拿歸案?”

蔡廷玉上前道:“權縣尉是外鄉人,并未攜帶家眷赴任,只隨身帶了幾個老仆。”

“那便將他的親隨拿下,押入牢中嚴加審訊,一定要審出權皋謀反的口供。”孫孝哲恨恨道,“蔡書佐,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蔡廷玉面色難看,權皋是他的老上級,背刺上司可是官場大忌,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可孫孝哲嚴令壓下來,他根本不敢拒絕,只能硬著頭皮領命。

鄭暉默默站在人群外圍,手里捏著剛才權皋給他的錦囊,此刻終于明白,之前權皋跟他說的那番話哪里是什么良言警句,那分明是權皋的遺言。

默不作聲地退到屋外,鄭暉拆開錦囊,白絹上用血水寫著八個猩紅的大字——奸人迫我,問心無愧。

權皋被孫孝哲逼到進退兩難的地步,既不想為虎作倀,也擔心會遭到反噬,所以經過深思熟慮,選擇用最激烈的方式,捍衛自己的清譽。

但他也料定了自己死后會被栽贓污名,故而留下血書,以證清白。

換言之,權皋將自己的身后名全都托付給了鄭暉,以期鄭暉將來幫他平反。

鄭暉將錦囊收回懷中,抬頭望著深邃的星空。

藏在烏云中的月亮逐漸偏西,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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