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子卯說他說不清,那她滿襄白就能說得清?幸虧滿襄白沒在當場,聽見了這話,她不要跳起來,打安定子卯的頭就是了。
密謀之夜,一個突如其來的吻,似乎一下子扭轉了兩人之間的關系,讓共同保守秘密的同盟,變成晦澀難懂的男女。或許對于情場老手來說,這不過是逢場作戲,但是滿襄白只是個理論派。為此她真的一夜都沒睡好覺,一半時間考慮往下該怎么做,一半時間用于把男人從自己腦海中忘卻。
她有些后悔,平日里表現地太輕浮了。或許在安定子卯的眼里,她就算聰明些,懂點別的東西,卻不過與其他女子一樣,最終都是要張開雙腿的玩意兒。她也后悔挑釁專業人士,第二天一早,她就爬起來翻畫本兒,顫抖地回想著昨晚的吻,若那小子動真格的,怕第二天自己骨頭都酥了,爬也爬不起來。
滿襄白知道,安定子卯對她全無愛意。他不過是太興奮了:一個潛行了,不知多少年的人,一個需要時時偽裝,處處隱忍的人,一個就算把話都說出來,也難能為人相信的人,終于找到了一處自在。有人把這稱為愛意,但這對他們兩人來說,顯然不算是。
然而出身的尊貴,并不能替代他顛沛的人生。撕開他的靈魂,就算只有一半,他也是紅塵深處的看馬者,是云雨情濃的看客。若他是個詩人,定能將激動的心寫成詩,若他是個農民,定能將澎湃的情種成花。可他只是個俗人,慣會的都是庸俗的伎倆。滿襄白似乎欣賞庸俗之樂,他也不吝惜于讓她快樂:或只是對不守規矩者,妄圖越過雷池的懲罰。總之不是因為愛她。
滿襄白可以沒有愛,她只怕沒有錢。先她還為安定沽云沉迷女色而啞然失笑,現下她是真的認真考慮,是否要找個好日子,管那位慷慨的合作者討一些歡欣——然只在夜里。
白日里見到子卯,或者聽誰提起她,滿襄白還是有些應激:她畢竟不是情欲的奴隸,還有自己的事要做。她深刻體會到,人這一生,理性和感性的交鋒,就像是在玩火。火團溫暖,然濺在身上,也是灼痛。正迷糊地想著,那火便落在她背后,并且開口說道。
“……想誰呢。”
滿襄白一下子從安定子卯身邊跳開了,然那人只是溫和的笑,似乎剛剛的放浪之詞并不出自他口。很快,他便給安定沽云叫去了:他來找自己,肯定是在他那里尋了差事。很快安定沽云也請她過去:這個夢要翻篇了。
見到了安定沽云,只看他臉色,就知道他要問什么。東風案謎團沖沖,所謂物證,也不過都是主觀臆測。查案的方向,幾乎為她滿襄白所主導,作為安定王府的外人,滿襄白由推脫,到認真,轉變是大了些。然而這也是她深思熟慮的結果。
比如昨夜,安定子卯來找她,她本知道,那是安定沽云的說客的。不過安定王府不知道滿招損的真面目,故而為其牽著鼻子走,也是必然。今日稟告,為保周全,按照子卯的性格,絕不會在她開口之前,吐露任何她的身世因情。她也得以好好思量,如何將這話說地可信些為好。
見到安定沽云,滿襄白開門見山,將滿招損其人,與其背后的目的,都敘述一番。她不愿跟滿招損走,便是信不過滿招損的人品。且他既然來此地,西南必然有大事發生。她留在安定王府,尚可借王府之力,一來保全自身,二來探查虛實,總比她居無定所,流落在外的強。
“啊,是這樣嗎……”
安定沽云回憶滿招損的樣貌,雖不能說十分出眾,但怎么想都是翩翩君子。如若不是他與滿襄白也算熟識了,他甚至可能會偏向于她哥哥。
不過因滿襄白省略了巫術的敘述,安定沽云對一個書生,能引起多大的風波,覺得有些不以為意。子卯在旁邊聽了,立刻援引蘇秦佩六國相印的故事,才讓安定沽云徹底相信。
他說:“既然如此,滿小姐想要留下,就留下咯。王府自然歡迎滿小姐。”
不過他忍不住多嘴問一句。
“那既然如此,令堂之病情?也是假的咯?”
滿襄白說她不知道。在這個關頭,不暴露自己在哪兒,或許才是最安全的。她請求安定沽云,幫她制造她已離開滿泗的假象,她想再等一段時間,觀察西南動向。如若平穩無事,她再歸家探望。
“也好。”
安定沽云點了點頭。他自知不好管他人的家事,然而他總是忍不住。正好七級浮圖說也回來了,只在城外。于是他與她飛鴿傳書,讓七級浮圖負責此事。轉入長期合作,滿襄白也不白吃白喝。她聽聞這段時間疫情反復,還沒和安定沽云說,就把擔子又接了過來。安定沽云自然點頭感謝。
了解到了這兒,安定沽云也算是放了心:他打心里知道,滿襄白不是那種能夠為人所說服的女人。既然他們是利益相同,他也就相信,滿襄白與子卯之間沒有達成什么不好的交易。于是他又哈哈笑了起來。
他說。
“滿小姐既然如此打算,怎么不早說?為了這件事,我這些天掉了多少頭發!偏偏還要等到子卯去,我還以為小姐還想著子卯呢。”
“……趕巧了。”
滿襄白故作鎮定,看了一眼安定子卯,那侍衛也垂著頭:他們彼此對彼此的演技還有些信任。等到安定沽云滿意地去吃飯后,子卯送滿襄白到房間。他剛想開口,就給滿襄白指著鼻子說。
“不許說騷話!”
“啊?”
子卯說。
“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沒說就不用說!”
滿襄白知道,周遭一旦沒人,這小侍衛內里的騷賤的樣子就會渾渾然醒過來。可現在偏偏是白天。白天的滿襄白還是遵守倫理綱常的。她迫切地希望子卯也是如此。
那人說。
“我就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滿襄白十分警惕。她剛剛去內府司領了一把鎖,啊不,兩把。她前腳進了自己房門,后腳就把子卯反鎖在外面了。那侍衛就彎著腰,跟著她到窗前說話。
他問滿襄白。
“小姐當初,為什么來西南?”
“中原人看我西南人,不多以為是蠻荒之地,俗不可聞,小姐又為什么偏偏到這里來呢?”
“蠻荒……三山千海也差不多啊。”
滿襄白是三山千海人。她倒沒覺得西南蠻荒。不過這是個好問題,從沒有人問過她。她心里有答案,一直想找人說,這會兒正要沖口而出。然而她定定神,反問眼前人說。
“那你為什么要來安定?”
子卯問:“您問真的,還是假的?”
“得了吧,還問我,不就是你想說。”
滿襄白翻了個白眼。這子卯屁顛屁顛地跟著她,不過是想松快地聊聊天。她于是與他說。
“真的呢,就換真的,假的,就換假的。”
“好。”
子卯說:“我來找人。”
滿襄白說:“我也來找人。”
她問子卯:“你的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但沒得到,想要的答案。”
子卯反過來問滿襄白。
“小姐的人呢。”
“……”
滿襄白垂下眼睛。她說。
“可能找到了……也可能,永遠找不到了……”
“他不欠我什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