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穌希
后來蘇子慕怎么想不明白,江漓要和自己離婚的緣由。
直到高中同學聚會那天——
她和他離婚的第一個月的一天。
聚會上,蘇子慕姍姍來遲。來之前,他擔心她不愿見到她,來之后,他卻期望她能出現。
可是她始終都不曾出現。
“哎,蘇哥,也不是我說你,你來遲也就罷了,怎么還沒把嫂子帶來啊!”宮爍喝得有些醉意,說話也絲毫不把關。
蘇子慕一來便一直喝著悶酒,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笑出了聲,“對,你說的對,她為什么不來呢?”
聽出他語氣不好,身旁幾個原想和他說話的幾個人也都自覺地退回座位上。
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季云深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也僅限于知道這一層面,他們之間的事,他也并沒有多說什么。
只能說他們的劫還得要自己渡。
不知誰先起了頭,開始聊起高中時候的事,從一開始的相識到后來的相知。
一群人中,一個女生突然提起高三畢業典禮那晚。
“我就說江漓和蘇子慕兩人很是般配吧!”
聽到江漓的名字,蘇子慕下意識地側耳聽著,目光落在指腹摩挲的酒杯之上。
“對啊,當時上學時我總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一定不簡單。”
“你們還記不記得當時我們還極力促成他們倆,只是……”女生說著無奈搖頭。
“哎,你們說當時江漓到底有沒有和蘇子慕表白啊!”
聽到這話,蘇子慕的思緒瞬間被拉回高三畢業典禮那天晚上,回想起那時她看到自己時的神情,蘇子慕愣了一秒,呼吸在那一刻停滯。
所以那天看到她慌促的神情,只是因為她想要和自己表白。
可是后來,她又為什么選擇不說?
“表白?這事沒聽江漓說過,不過那天之后,第二天便傳出了蘇子慕和阮黎在一起的消息。”
“啊!那……那江漓她……”
“我猜按照她的性子,或許是她退縮了。”
她退縮了,卻讓他們彼此間錯過了九年。
蘇子慕突然自嘲一笑,原來她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喜歡自己了。
可是他為什么從未發覺。
暗戀的人是一個矛盾體,她們總想要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給對方,想讓對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卻又害怕對方知曉。
年少時的江漓,她的愿望只有一個,那就是蘇子慕能平安喜樂,萬事勝意。
和他在一起后,江漓只希望他們能長長久久。
可這一次,她終是沒有這個運氣。
同學聚會還未散去,蘇子慕便提前離開了。
在他剛走不久,江漓便出現在了聚會上。
不過沒有人看到她,她也并未想讓其他人知道。
遠遠地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向他告別。
后來,江漓獨自一人住了醫院,一住便是幾個月,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江玥。
在傅醫生的治療下,江漓一邊安心保胎,一邊積極接受治療。在醫院的日子很苦,可她還是堅持了下來。
每日她會情不自禁地遠眺著屋外的事物,眼中是期望,而她掌心撫摸著已經隆起的肚子,讓她心中便不再覺得苦。
在醫院里,她一個人送走了盛夏,熬過了秋天,卻永遠留在了那年寒冬。
2020年12月。
她記得那年冬天,氣溫比哪一年都低,她知道,她是熬不過今年冬天了。
臨近生產的那幾天,江漓不得已聯系了蘇念。
蘇念得知她的病,內心悔恨不已,一直拉著她的手,說著無論付出什么也要治好她。
江漓身體很疲憊,只是躺在那里笑,說:“嗯,一定會好的!”
她知道她不會好了!
在蘇子慕趕到醫院之時,她已經進了產房。
產房外,蘇念并未告訴他江漓生病的事,因為她答應過她的。
蘇念起初并未打算說出開,可在生產中途,江漓的狀況很是不好,隨時都有生命安慰,無奈之下,蘇念只能將江漓生病的事說出口。
蘇子慕當場愣住,隨即情緒瞬間崩潰,不斷地揮拳垂著自己的胸口。
“我應該早就猜到的,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啊!阿漓我對不起你,對不起……”
此時剛到的江玥也聽到了這個消息,當場癱倒在地,目光變得呆滯,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她的名字。
蘇念不忍看江阿姨這般,安慰道,“江漓說過,她一定會活下來的,江阿姨你一定要振作,江漓此刻最是需要你!”
一聽到江漓的名字,江玥眼中一閃而過的光,她從地上爬起,身體卻不由得發顫。
“小漓,你怎么那么傻啊!媽媽就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江玥聲音發顫道。
……
產房門推開的那一刻,幾人一擁而上,看到的只有護士懷里抱著的嬰兒,視線后移,便看到一些人迅速地推著病床向一個方向走。
“阿漓,她怎么樣了?”蘇子慕聲嘶力竭道。
護士極力解釋,“你們要做好準備,孕婦身體情況并不樂觀,希望你們能做好心理準備。”
說著,護士將懷里抱著的幼嬰,說:“孩子很健康。”
蘇子慕目視著江漓被推進急救室,視線緩緩落到身旁嬰兒身上,抬手想要觸痛,卻怎么也落不下。
他還有什么資格,在她最黑暗的這段時間,他不在她的身旁。
嬰兒被護士帶走,蘇念陪著江玥在一旁休息,蘇子慕便一直守在急救室外。
最終江漓還是沒能挺過去,她再也沒有從急救室里出來。
而他亦永遠地失去了他。
江漓葬禮那天,前來悼念的人很多,蘇子慕前前后后打點一切。
那天許顧北回來見了她最后一面,站在她的靈堂前,他沒有說一句話。
臨走時,他只留下一句“江漓,下輩子幸運一點,為自己而活吧!”
那一年,許顧北便離開了蘇河,一開始他是為了她留下的,現在……他已經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這里已經沒有他眷戀的人了!
葬禮結束后,江玥將江漓的東西都整理了起來,在她的房間里發現了那個鐵盒。
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江玥打開了。
看到里面已經拆開了的信,以及還未拆開的信,江玥很是平靜地拆開一封封信,情緒絲毫沒有波動。
她只是小心地將信攤開,仔細地看著上邊有些泛黃的字跡,唇角微微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其實她很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宋霖已經走了。
是來到蘇河的第二年,她瞞著江漓偷偷回去過云城。
只是她還是沒能見上他最后一面。
……
江玥收拾完江漓的遺物,將江漓藏在房間里的那個不大不小的紙箱子搬到了客廳當中。
蘇子慕是當天下午來的,來的時候很急,聽他說是小星星今天哭得厲害,便想著到家里來。
小星星是江漓生下的女孩,叫江幸,是江漓臨走之時起的名字。
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夠一生幸福安康,不要像她一樣。
江漓走后,一直都是蘇子慕帶著孩子,江玥常常會幫著帶孩子,只是今天突然想起要收拾遺物這件事便回到了家里。
江玥沒說什么,從他懷里抱走小星星,小星星一在江玥的懷里便很乖。
“那個紙箱里的東西……應該都是給你的。”
江玥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蘇子慕。
蘇子慕垂眸看去,那個紙箱是那次她不讓自己碰的。
蘇子慕俯身將箱子抱回房間。他并沒有當即拆開箱子,而是深吸了一口氣,相比于自己無法面對她,他更加覺得自己不配。
不配她的喜歡,或許從一開始他便錯了。
那天蘇子慕并未打開那紙箱,少女年少時暗戀心事被永遠的封存。
……
2021年。
蘇幸一歲,江玥查出得了阿爾茲海默癥,病發嚴重時,她總會把別人認成是自己的女兒……
“你真的想好了?”
客廳里,季云深再次詢問他的決定。
蘇子慕耷拉著腦袋,臉色疲憊,可他的眼里確實堅毅的。
“嗯,想好了。”
他答應過她,一定會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會幫她照顧好家人和他們的女兒。
季云深輕嘆一口氣,不放棄地說:“阮黎的母親最近還來找你嗎?你已經不虧欠阮黎她們母女什么了!你現在就應該想想你女兒和江阿姨,她們此刻是最需要你的人!你一個人能力有限,不能同時承擔著她們的責任!”
蘇子慕垂眸不語。
“子慕,你放過自己吧!阮黎當年的死,和你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你可不可以就此放下這些?過你自己的生活,可以嗎?”季云深情緒有些失控。
阮黎的死怎么可能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如果不是她,她應該不會出車禍吧?如果當年他沒有提出分手,那么她便不會激動,也不會闖紅燈出了車禍?
歸根到底,他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才是那個該死的人!
他是殺人兇手,殺了人就應該得到懲罰,可是為什么老天懲罰的人不是他,為什么要多走她的命?
為什么?
“不可以!”蘇子慕猛然站了起來,怒目圓睜地盯著他。
“季云深,你什么都不懂,你知道嗎?她們都是因為我,因為我死的,只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就要去贖罪!你知道每天晚上我一閉眼,就會想起什么嗎?”
季云深屏息不語。
“你不懂,只有她懂我!”蘇子慕身子瞬間一軟,再次陷進沙發里。
江漓是世上最懂他的人,可是……她已經不在了。
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人能懂他了。
“你這樣對得起她嗎?你覺得她會希望你是如今這種模樣嗎?”
他如今是樣子,是不是很糟糕啊!她是不是看到自己這個模樣后,就不喜歡自己了。
如果是,他寧愿她從來都不曾喜歡他。
那天晚上,蘇子慕夢到了江漓。
夢里的江漓穿著附中的校服,站在他的面前,笑得眉眼彎彎,對他說:“蘇子慕,你一定要好好的,代替我活下去。”
蘇子慕拼命地想要抓住她,可無論他如何做,他卻始終都觸碰不到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伸出的手從她身體穿過。
“別離開我!”蘇子慕想要挽留她。
江漓淡淡一笑,說:“蘇子慕,如果有來生,你可不可以先喜歡我啊!”
“我不要來生,我只想今生能與你偕老,阿漓,回來!”
這一次,江漓并沒有回他的話,而是不停地向他遠去。
“阿漓——”
蘇子慕瞬間從夢中驚醒,望著窗外漆黑的夜,他抬手捂著了臉,失聲痛哭。
淚水淹沒了眼角,他只知道,那個愛哭的女孩永遠地離開了他。
……
2028年冬天。
蘇幸十八歲生日那年,蘇子慕第一次帶她去了公墓去見她的媽媽。
以前蘇幸總會讓他帶自己去找自己的媽媽,蘇子慕總是會以別的理由搪塞過去,直到她十八歲生日那天,蘇子慕主動帶她去了公墓。
“我媽媽是在這里嗎?”車上蘇幸抬眼望著車窗外一片荒蕪園地。
蘇子慕目光灼灼地看向園林某一出,唇角勾起一抹笑,點頭,“嗯,她就在這里,一直都在。”
“爸爸,媽媽生是怎樣的一個人啊?”蘇幸問。
蘇子慕牽著她的手,記憶里回想起和江漓的點滴,臉上便洋溢著笑意,說:“她很好很好,總是把別人放在第一位,很愛哭,有時挺會撒嬌的,還有她很漂亮……”
說起江漓,蘇子慕眼中的光再次閃爍,口中關于她的所有事,他都記得很清楚。
蘇幸聽得認真,她一直都知道媽媽生下她便離世了。她并沒有愿她,反而覺得她很偉大。
那天蘇子慕在江漓的墓碑前說了好多好多話,一些關于所有人的事,還有這幾年來自己對她的思念。
……
后來,蘇子慕去找她了。
他走的時候,年僅62歲,他是帶著兩人的回憶去的。
蘇幸在蘇子慕房間整理遺物的時候,發現了蘇子慕房間柜子里的那個紙箱,紙箱從未被人拆開。在紙箱上放著一個厚厚的日記本,是蘇子慕的。
打開日記本第一頁,她看到了一張爸爸媽媽的合照,合照里他們很恩愛。
蘇幸一張一張翻開手中記得厚厚的筆記本——
2021年。
“阿漓,我們的小星星一歲了。”
“阿漓,對不起,我還是忘不了你。”
2022年。
“阿漓,我們的小星星兩歲了,長得很像你。”
2023年。
“阿漓,小星星好愛哭呀,像你這個小哭包。”
……
2028年。
“阿漓,我們的女兒今天十八歲了。”
“阿漓,我們小星星考上蘇大法學院了。”
2029年。
“阿漓,最近我總是會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2030年。
“阿漓,我好想你啊!”
2031年。
“阿漓,我們小星星找了個男朋友,我看過,那男孩子挺好的,對小星星很好。”
……
2053年。
“阿漓,你在那里好嗎?你再等等我,等我來找你!”
蘇幸將他們的東西放在一起,讓它們永遠地在一起了。
紙箱里,她寫給他的信,他不曾看過,卻又似看過。
少年年少時的驚鴻一瞥,從此世間凡塵自此與她無關。
她只喜歡他,只有風可知。
而他喜歡她,只有歲月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