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穌希

二十七歲的江漓，從未幻想過有一天能再次遇到蘇子慕。

相逢之前，她不敢奢望。

再次遇見他之后，她不愿再放手，她想和他共度余生。

或許是上天憐憫，他再一次出現(xiàn)在她的世界，或許是命中注定，他和她再次重逢。

2018年，蘇河的八月暑氣蒸人。

空氣中彌漫著盛夏的氣息，一踏室外，外面肉眼可見的白色熱浪滾滾，只一秒，讓人渾身便沁出了一層薄汗。

江漓將掛在肩上的白色皮包帶向上扯了扯。陽光刺眼，她不由得瞇起眼來，抬腳向停車位走去。

手指輕觸在車門，包里的手機來電鈴聲倏然響起，江漓蹙了蹙眉，握著車門把手的手一頓。

她并沒有立刻接電話，而是第一時間拉開車門，俯身鉆進車里。

畢竟，外面實在是暑氣正烈。

駕駛座上，她不緊不慢地從包里取出手機，直接按了接聽鍵。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時間一絲不差。江漓心中默嘆一口氣，結束工作后的疲勞感從全身滿溢而出。

電話接通，電話里驟然響起中年婦女那粗獷的聲音：“小漓，你怎么這么長時間都不接我電話，是不是嫌媽煩啊！”

江玥的聲音頓時打破了此時車內(nèi)的寧靜。江漓下意識地將手機從耳邊撤遠，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抬手做了個捂耳朵的動作。

車內(nèi)靜了幾秒——

“媽，我能聽到，您老還是歇一歇您的嗓子吧！”江漓把手機湊到了唇邊，不緊不慢地道。

她這一提醒，電話那頭的人明顯說話分貝降了下來。

但要說的話絲毫不落一句。

“行行行，知道了！”江玥妥協(xié)中帶著某些倔強。

江漓并沒有接話，只是抬眸漫不經(jīng)心地透過擋風玻璃看向車外。

車外偶爾經(jīng)過幾個行人，行色匆匆，顯然也是不愿在烈陽下久待。

“漓啊，媽今天給你安排了一場相親，就在中午休息這段時間，就在你公司樓下附近的那個叫……叫什么來著的咖啡廳，你去見見。”電話里江玥用著一種既試探又命令的語氣。

聞言，江漓不由得眉心一緊，臉上躍然浮現(xiàn)一絲煩躁，無聲反抗后，她吐了口濁氣，目光依舊落在車外。

“媽，這是第幾次了？我不去可不可以？”江漓略帶撒嬌語氣試圖躲避這一次相親。

這種方法她可是試過不下十幾遍，可她又能怎么辦！既不想相親，又沒辦法和母親對著干，江漓也早已黔驢技窮。

她略帶反抗的話音剛落，電話里的聲音在意料之中地擴大了幾倍，不過在出聲之前，江漓早已將手機向一旁撤了撤。

“不行！我都和對方約好了，就今天下午！”江母不由得吼了起來，語氣堅決，不容她有一絲一毫的抗拒。

她有些無奈，雖然知道自己只是在做些無力的抵抗，可她還是再期待著，“媽，我說過我這輩子不嫁人了，就陪著你。我不結婚就不行了是嗎？非要讓我找個男人嫁了，難道我不靠男人就活不下去了嗎？”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是她的母親能理解她，不再給她安排什么各種各樣的相親，還是能看得出，她的女兒心里早已住了一個人。

——那個永遠不屬于她的人。

從前她一直顧忌著母親的心情，可是在一次次相親失敗后，現(xiàn)如今的她真的很抗拒相親。

她曾說過，只要能遇到合適的人，她便會把自己嫁了，可她還是對曾經(jīng)的自己失約了。

因為她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最佳人選，年少時的她遇到了那個足以驚艷她全世界的男孩，從此，她的心里便容不下其他人。

終究是她一片期許落了空，她的母親從不會顧忌她的感受，總希望她能按照早已安排好的規(guī)劃活著。就像她高考填報的志愿，她也沒有權利去選擇。

現(xiàn)如今，她每每回想起來，她總會問一句，如果高考填報志愿那時，她勇敢地反抗，會不會她和他就不會斷了聯(lián)系。

可惜，世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電話里江母聽到她這句話氣得差點岔不過氣，大喘著氣哭訴，“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嗎？你怎么就是不懂媽媽對你的好，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難道就是讓你來氣我的嗎？”

江漓并沒有再說什么反駁的話，只是靜靜地聽著，電話那頭傳來江玥哭聲，她頓時有些慌措。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反倒有些數(shù)不清，可是每一次的她，還是會心軟。

“媽——”

江漓舉著電話既無奈又不忍，可還是沒忍住，不禁失聲嘶吼道，“你為什么就不能顧忌一下我的感受，你怎么不問我我是不是需要你幫我做這些！你難道不知道，有時候你以為的對我好也只是你以為的，但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呀！”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然后又繼續(xù)傳來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江漓輕喘著氣，心中暴動的怒火被她硬生生地按滅，冷著臉默默地盯著通話界面不停變動的時間數(shù)字。

不知過了多久，哭泣聲漸漸削弱，直至聲音再次響起。

“你，你真是翅膀硬了，就連我的話都不聽了，你一個女孩子家家，不嫁人以后可該怎么辦啊，要是以后我死了，誰來照顧你——”

江漓沒反駁，眼神呆呆地望著車前的那一寸方地，心里酸酸的，從小到大是媽媽將她含辛茹苦地拉扯到大，心中因剛才的態(tài)度而懊悔……

可是她有喜歡的人，不想去嘗試喜歡別人，她就只認那一個，只是……那個人不喜歡自己而已。

他只是不喜歡自己而已！

一個人若是忍到了極限，哪怕只是別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也能讓人瞬間崩潰。

江漓像是被抽了魂一樣，全身沒有了骨頭支撐，整個人窩成一團，眼角的淚水肆意流淌，濕熱之感讓她心中一顫。

不，她不可以哭，尤其是因為那個人。江漓不斷地告訴自己，可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阻止不了，也無法阻止，一如當年，她留不住他一樣。

哪怕他從未喜歡過她，也不曾知道，有一個女孩子，默默喜歡了他那么多年。

最后，.她再一次妥協(xié)——

來到約好的咖啡店，江漓按照電話里描述的四處巡視著。

“靠窗第三排穿著白襯衫。”江漓輕聲自語，視線下意識地向那個方向看去。

那人背對著她，側面看去，男人微弓著背，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江漓細看了一下，只覺得很熟悉，像她記憶力的那個人，只是他……應該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像是吃了顆安心藥，江漓腳下的步子穩(wěn)了穩(wěn)，就連呼吸也變得小心，膽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是這樣的反應，但好歹自己什么世面沒見過，她輕吐了口氣，穩(wěn)了穩(wěn)步子，徑直向那人走去。

“你好，我是你今天的……”相親對象。

江漓看到那人的臉，瞬間愣在原地，一臉的不可置信。

蘇、子、慕。

他怎么會在這里？

“……”

“江漓，好久不見啊！”對方先向她輕點了點頭。

江漓張了張嘴，可卻發(fā)不出什么聲音來，只覺得喉嚨里卡了什么，她不著痕跡地輕咳了一聲，聲音沙啞道，“……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江漓，你……這幾年變化挺大的。”男人看著她，淡淡提了一句。

江漓抬眼看著眼前的男人，男人臉上胡子拉碴，著裝隨意，上身白T恤加白襯衫，下身穿著灰色休閑褲，但這絲毫沒有掩蓋住他自身的帥氣，反倒平添了些成熟男人的氣質。

看來……他似乎也并不在意這次的相親，江漓頗有同感地垂眼看了眼自己的著裝。

來之前，她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目的就是為了確保這次相親圓滿失敗。

只是現(xiàn)在看來，他們兩人的準備都有些多余。

江漓很快回了思緒，從容地彎了彎嘴角，也不知哪里來的骨氣讓她說出這句話，“可是每個人都在變，不是嗎？蘇子慕。”

她話音剛落，坐在對面的蘇子慕顯然一愣，但很快又調(diào)整回來，他輕笑一聲，朝她輕點了點頭，說：“嗯，這些年我也是變了不少。”

聽到他的這句話，江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輕聲“哦”了一聲。

多年不見，兩人的關系早已變得生疏。兩個人對立而坐，誰也不開口，就這樣足足坐了幾分鐘。

……

“你怎么也來相親？”江漓問。

蘇子慕頓住一秒，平靜道，“我媽催的。”

“哦。”江漓點頭，心里卻想的是另一件事。

這些年，他和阮黎分開了？是不喜歡了嗎？

江漓全然不知。

“你呢？也是阿姨催的？”蘇子慕忽然開口問她。

江漓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他的問題，心里還是糾結。

你和阮黎，你們……分手了？

這句話江漓在心里排演了很多次，可怎么也說不出口。

她的心情全然表現(xiàn)在臉上，蘇子慕一眼便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問：“你是想說什么嗎？”

聞言，江漓卻開口道，“我們結婚吧！”

這不是她病急亂投醫(yī)，而是她蓄謀已久，從剛才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已經(jīng)開始“謀劃”。

反正破罐子破摔，如果這次相親不成功，那就還會有下次，既然這樣，那不如便將其遏制在搖籃中。江漓心中暗暗想著，只是她還是擔心他的態(tài)度。

一開始蘇子慕挺震驚的，再后來變得平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蘇子慕，我……”江漓試圖想解釋什么，可話到嘴邊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許久，蘇子慕緩緩挺了挺背，嗓音喑啞著說：“我知道！”

江漓眨了眨眼：“……”

“我知道最近阿姨催得緊，但我不想耽誤你，況且……我忘不了她，不能答應和你結婚。”蘇子慕垂了垂眼，說到“她”時，眼底劃過一絲憂傷。

那個人真的很重要，在他心中。

心里的傷疤再次被人揭起，還是很痛，很痛。

他痛，而她亦心痛。

江漓心中一緊，平日工作的自信蕩然無存，此刻的她好像一個小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她卻妄想著試圖打破，在保持著一定的界限之內(nèi)。

“我以為你們會一直在一起。”江漓不咸不淡地輕聲道，可她心里無比清晰地知道，她一直想說的是，她其實并不介意，不介意他還愛著那人。

蘇子慕垂在膝邊的手一僵，那雙看著她的深邃的眼眸變得漆黑，從他骨子里的悲傷在那一瞬滲出，登時，一股涼意從她的腳底直竄腦門。

她一時有些怔愣，這些年，他變了很多，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不會因為她被人孤立，而第一時間去安慰她……

“這些年，你過的還好嗎？”江漓有意無意地問一句。

他和她已經(jīng)有九年沒見了，即便兩人從小就認識。

蘇子慕愣了幾秒，細想了想，隨后默然地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江漓心里不禁嘲諷了一下，他從來都不知道，不知道這九年里，其實是她一直在躲著他，刻意地避開與他碰面。

她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告訴她，她一直一直都喜歡他，只是不能告訴他。

“謝謝你。”蘇子慕欠了欠身，倏然開口，盡管她并沒有說話，看著她的神情冷得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啊？”江漓被他突然而來的一句“謝謝”搞得有些茫然。

蘇子慕露出一絲笑意，淡淡的，但還是被她捕捉到了，“謝謝你的祝福，我替小黎謝謝你。”

聞言，江漓臉色一滯，向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干巴巴道，“不客氣！”

這些年，他們從以前的知心好友變成了彼此之間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其實……并不介意的，不會在意你是否還記得她，我只是希望你能幫我應付我媽。”江漓不敢去看他，只是埋著腦袋，或許只有這樣她才要說出這話的勇氣。

“我不想再相親，我猜，你也是被阿姨逼的吧？”江漓臉上偽著笑。

可蘇子慕看著她的眼神堅毅決然，清朗的聲音傳到她的耳膜，“我已經(jīng)向她求了婚，她此生便是我唯一的妻子。”

語落，江漓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她下意識地別過臉，看向咖啡店外的街道來往的行人，眼里早已濕潤，她不想讓他看到。

“可是你為什么沒有和她結婚？”江漓艱難地發(fā)出聲音。

蘇子慕遲鈍地看了她一眼，許久，臉上倏然一抹嘲諷的笑意暈開，自語道，“是啊！為什么呢？”

江漓雖并不知這些年他都經(jīng)歷了什么，可是看到眼前頹廢的他，心中不忍。

一生如此漫長，而他卻如此輕易地選了那個女孩。

江漓此刻心里不知道怎么的，開始嫉妒羨慕那個女孩，同時也為他而感到不值，他不該為一個不愛他的女孩如此癡情。

對面的人也沒再說話，兩人彼此沉默著。

許久，江漓悄無聲息地吸了一口氣，轉眼看向他的神情平淡如云，她輕笑一聲，再次做出沒有意義的解釋，“我其實不介意的，主要是最近家里催得緊，我就想……”想著隨便找個人嫁了，應付家里催婚而已。

這是應付他的話，但卻并不是她的心里話。

許是是騙他的話，江漓說著便沒有了說下去的勇氣，她不想直接告訴他，其實她本打算這輩子不嫁人的，只是……她又遇到了他。

九年前，她已經(jīng)放棄過一次，現(xiàn)在，她只想再為自己爭取一個機會。

而這個機會只有他能給。

“我……”蘇子慕欲言又止，他在糾結著，覺得這一切都對她不公平。

這一切江漓都看在眼里，可是這一次她不想再放手了。

江漓雙手緊緊地握住，深吸一口氣，再次問道，“蘇子慕，你愿不愿意和我結婚？”

這一次她說得堅決，只要他說“不愿意”，她便不會糾纏。

她看著對面的男生，在等著他的回應。她在心里告訴自己，如果他說不愿意，那么她便不會再說些什么。

蘇子慕眼神刻意避開她那道熾熱的目光。

顯然一切答案早已公布。

既然他不愿，她便沒有繼續(xù)留下這里的必要。

江漓了然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壓著心里的低落的情緒，輕描淡寫地笑著說：“既然如此，就當我剛才說的是玩笑話，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蘇子慕依然不語，怔怔地看著她，用著一種她也看不出的神情。

見他不語，江漓臉上笑意不減，表現(xiàn)優(yōu)雅端莊地邁步離開了座位，小步向店外走去。

背過身的那一刻，那臉上掛著的笑也在背過他的那一刻影匿不見。

可她還在期待著什么，明知道他不會，卻還愿意相信他。

一路出了咖啡店，江漓沒再回頭，腳下步子帶著些決然，快步朝著停車的方向走去。

“再見了，蘇子慕。”江漓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和他道別。

也告別了她那段炙熱而落魄的暗戀，告別了她曾經(jīng)的整個青春。

有時她總會想著，為什么一個人會甘愿堅守暗戀這難過的事，為了一個人，孤身走進暗無天日的牢籠，苦苦掙扎，卻得不到一絲回應。

這很傻！可她卻甘之如飴。

所以，暗戀的最后留下了什么？

江漓并不明白，可她知道——

青春時期暗戀總是以落魄收尾。

有緣的人耗盡所有相遇，卻沒有能攜手白頭的幸運。

回到車上，江漓只覺得心頭空落落的，像是缺少了什么，她想挽留，卻怎么也留不到。

她突然輕笑一聲，笑著笑著眼角沁出了淚。

她只是笑著，心里缺少的那一塊，再也填不上了。

至少現(xiàn)在不會了。

蘇子慕在她剛開車離開之時從店里跑了出來，望著她略顯單薄的背影，大聲喊道：

“江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