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 2歲

住在鄉下老家的孩子，少不了跟泥土打交道。

入夏后，天漸悶熱，太陽日日熱情滿溢，荔枝漸紅了臉。

小滿，萬物得宜，宜摘荔枝。

天兒太干，沒有雨水。小乖爺奶要去給荔枝樹澆水，順便摘些已經成熟的荔枝回來當零嘴。

小乖聽說后，也嚷著要去，還把她的好玩伴小歪也帶上了。

荔枝地里，不同品種的荔枝樹姿勢各異地立著。左一片的荔枝樹偏高，還打著不少黃褐色的荔枝花；右一片的低矮，枝頭卻已經掛滿了青綠透紅的果實。

爺奶在前，一個挑著水桶，一個背著噴水槍。

兩女娃在后，屁顛屁顛地跟著。

小乖左顧右盼，瞧見樹上那透紅的果兒，口水直流：“阿公，能摘嗎？”

爺沒回頭，卻聽他樂呵呵地笑著問：“你夠得到嗎？”

荔枝樹雖矮，可小乖更矮。

爺奶也不大管她，男女搭配地忙活著手上的活計。

——荔枝地不大，倆娃也不是頭一回來了，熟悉得很，自己耍個半天不是問題。

小乖才不傻呢，摘不到樹上的，地上的還撿不了嗎？

她也不懂分辨什么好的壞的，拾起一顆，掀了殼兒就往嘴里塞。

雪白的果肉入嘴去，滾圓的黑珠從嘴拋。

拾得一個是一個，能吃一個算一個。

小歪有樣學樣，也跟在姐姐身后撿。

待地上能撿的實在少了，小乖就揪著長長的綠枝，連果帶葉地給薅下來。

一枝枝青葉逃不過小胖手的蹂躪，吃痛地從枝上脫落下來，最終匍匐歸塵，也算是，化作春泥更護花了吧。

整片荔枝地都成了小乖的樂園。

提到荔枝，它的汁液也當一同入鏡。

那晶瑩的液滴無可避免地粘在小乖的臉上、手上還有身上，整一件衣服，都浸潤著荔枝的香甜。

小孩子哪里懂得臟不臟，也不會知道，荔枝汁液粘了衣服，便再洗不干凈，總會落下痕跡。

爺奶干完活，找到兩姐妹時，便見這么一幅畫面。

小乖撐著圓滾滾的肚子，打了好大一個飽嗝。荔枝似在她身上釀起了酒，讓她沉醉其中。

她醺醺地坐著，笑容爬上紅頰，模樣狼狽，但渾身香甜。

小歪在她旁邊，拍手傻笑著。

看那模樣，便知荔枝也沒少吃。

兩姐妹心滿意足。

“等會回去煮些黃瓜水喝，吃那么多荔枝，明天眼都睜不開咯！”

爺和奶對視一笑，囑咐道。

爺就挑著那桶，走上前去，一只手抱起小乖，瞇了瞇眼，問道：“乖啊，你這是……吃了幾斤荔枝啊？”

他說著還看了一眼桶里，原本來時的清水，被替換成了剛摘下的，幾枝還帶著葉的，透紅的荔枝。

紅艷艷的，讓人垂涎三尺。

爺掂了掂，小乖抱在手里沉了不少。

她不答話，爺便噙著笑，將她抱得更穩重些，往家里走：“小乖是個福娃噢！”

“福娃可要快快長大，將來讓爺享清?？?！”

小乖奶也上前抱上小歪，隨他回家。

回了家，小乖奶給倆孫女洗干凈身子，換上干凈的衣裳，一連灌下好幾碗黃瓜水，這才作罷。

*

立秋，暑氣尚未退卻，暑假已至。

小開放了暑假，終于“返鄉”。

——他從前一直養在縣里，還沒回過老家。

四個娃中，唯有他上了學，余下三個還不夠年齡。

小呆問：“哥，上學好玩不？”

小開一臉驕傲地羅列著他上學的趣事：“可好玩了！幼兒園有好多好多小朋友，老師還會教我們三字經……”

小乖見不得他神氣的模樣，駁道：“不好不好！你看你都多久沒回來了，家里好玩的事也很多！”

小開雙手抱胸，斜睨著小不點，冷哼道：“那你倒是說說，有什么好玩的？”

“嘁，說才不頂用，有什么好玩的，你自個兒玩了才知道！”

小乖說完，有點吃力地抱起身邊一個裝滿自來水的大雪碧瓶，往老屋側邊的小竹林里走。

小呆和小歪也各抱著碧綠的大雪碧瓶往那邊走去。

小開看了一眼腳邊的留給他的裝備——空的小雪碧瓶——不爽地拿起來跟了過去。

灌土狗。

土狗即蟋蟀。先用小木棍掏出一個小洞，再將一整瓶水懟著往下灌，逼得蟋蟀出來，裝進瓶子里，就算完成了。

小乖把雪碧瓶“嘭”地立在地上，用手臂撐著它，等喘勻了氣，看著慢悠悠過來的小開，問道：“不許加水，比不比？”

“誰怕誰？”

針尖對麥芒。

雙方火藥味濃重，大戰一觸即發。小歪見形勢不妙，趕緊站隊，跑到姐姐身邊。

小乖挑眉看小開，卻見小呆走到他身邊，跟他組了隊?！〈舨幌裥」?，他比小乖早生幾年，鄉下的把戲早已玩膩，如今他更向往幼兒園。

小乖也不甚在意，覺得自己贏定了。

反正他不會，又沒水，能贏才怪呢！

小乖這么想著，帶著妹妹撿了小木棍，找準位置戳幾個洞，便開始灌了水去，一連抓了好幾只。

小呆先是教學一遍，然后親自示范，然后讓小開上手，也抓到了一兩只。

小乖毫無懸念地贏了。

偃旗息鼓。

小乖一邊牽著妹妹的沾滿泥的手，一邊提著雪碧瓶走在前頭，蟋蟀在空的雪碧瓶里瞿瞿地奏起了勝利的歡歌。

小開玩到了不一樣的游戲，也沒有輸了的難過。加上小呆一直詢問他幼兒園的事，他便也驕傲地分享。

大家都心滿意足地回程。

*

處暑，暑意止退，暑期漸終。

“茄子——”

客廳里，兩個媽媽抱著自家女兒坐在排椅上，咔嚓。

照片里，母親們溫柔地笑著，小乖瞪著大眼新奇地看，小歪哭鬧著?！@是姐妹倆第一次見照相機。

“媽，我也要拍！”

兩個兒子聽到聲音，從院里跑進來，到她們身邊。

咔嚓。

畫面定格，處暑被鎖入照片，時光在此刻站住了腳跟。

畫面上，小呆呲著大白牙，眼瞇成了一條縫；小開咧嘴大笑，舌根露出了一顆黑褐色的話梅。

母親們眼中流溢著溫柔。

小乖依舊看鏡頭，頰上帶笑；小歪眼睫垂珠，停止了哭鬧，也瞪著大眼看。

而后，爺奶入鏡，繪完了這幅全家福?！上Ц赣H們不在。

大合照完了便是小合照。

小乖爺和孫輩也都合了照，其中一張，小乖爺抱著小乖，眼角皺紋勾起，泥赤色的大手交疊搭在前面。

這是小呆上學前的一次大合照。

這年九月初，小呆便跟著媽媽去了縣里讀幼兒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