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從灰色水泥砌的煙囪里蜿蜒著向天際飄去,霧蒙蒙在半空中連成一片,又伸出無數個角向四周垂去,消散在空氣中,只隱隱約約聞到焚燒草木的氣息與食物的香氣。
因為大都是年輕男女,勞累一天過后,終于能夠吃上一餐熱騰騰的飯菜,難免抱怨話多了起來。飯桌主位上坐著的一個頭裹黑布的老人正用他那雙精神矍鑠的眼睛和藹地看著吃飯的年輕人們,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的刮痕,黝黑的褶皺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像是一棵老樹成精。
這個老人就是這個村的村長,老孫正坐在他的旁邊低聲和他說些什么,神色看起來恭敬謙卑,和在這群年輕人面前囂張氣勢壓人的模樣迥然不同。
先前領著他們進來的那個叫古讓的青年也坐在村長旁邊,喊了村長一聲阿爹,隨后繼續笑著和隔座的人交談。
云故坐在最末尾的位置默默吃著飯,聽著身邊的人談話。
她的身邊恰好是文小妙,她身側是那個叫苗苗的短發女生,她們正和幾個云故沒怎么接觸過的人說話。
“沒想到村長這么和藹啊,比那個……好多了!”
說話的女生有些抱怨,雖然她想說的名字未能說出口,但是在場的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老孫,臉上不禁也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怨氣來,但都沒有直接地指明。
“不過沒想到古讓這么年輕,二十出頭的樣子,他父親居然這么老了,看起來都快八十歲了?!?
苗苗說話的聲音不小,引得前面正在說話的幾人霎時間回頭看過來,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苗苗幾人有些尷尬,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
老孫勾著眼角的看過來,那副面無表情,面部肌肉卻已經堆在一起的猙獰樣子,嚇得苗苗十分心虛,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參與討論的幾人也是不知所措。
實在是老孫這副表情十分唬人,好像她們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一時之間,她們也不知道應該作何表現。
村長拍了拍老孫的肩膀,那張老樹皮般和藹的臉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來,像是老樹咧開了嘴。
“不過是孩子們隨便說說的,你生氣什么?”
村長對老孫說完后又看向了苗苗她們,安慰道:“別怕,孩子們,村子里很少有外人過來,小孫性格就這樣,村里人都知道,他沒什么惡意的?!?
他又用干巴巴的手指指著古讓道:“這孩子是我收養的,所以老頭子我年紀可以做他爺爺,可古讓這孩子偏要叫老頭子阿爹,就由他去了,我們鄉下人要下地,風吹日曬的,你們不要見怪?!?
古讓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阿爹今年六十七了,現在還堅持下地呢,農村不比城市,皮膚曬得就久就不好。”
文小妙等人了然地點點頭,苗苗則有些尷尬地躲在文小妙身后。
村長對苗苗等人說完話后,就把視線移向了在一旁默默吃瓜的云故,一臉和藹笑著看她,但這笑在云故看來怎么看怎么扭曲怪異。
“這就是今晚的守夜人吧?這女娃看起來倒是健壯?!?
村長滿意點點頭。
古讓連忙笑著接上村長的話,用方言和村長說些什么,引得村長又是笑起來。
云故梭巡了一圈,也沒看到那兩個跑出去的人,楊俊和蓉蓉,那個一開始追著楊俊出來的短發女生坐在最末尾,默默吃著飯,也不和別人交流。
暮色從天際蔓延,從靛青色轉向墨藍色,山間的夜色轉眼間就遍布四野,村落聚居在山腳下,離河谷有些距離,不遠處就是一座高橋,橋從對面斷裂開來,踏板被急湍的河水沖刷地七零八落,偶爾見鐵索上掛著的木板在急流間沉浮。
云故挑著扁擔,扁擔兩頭掛著空蕩蕩的木桶,從河岸路過,夜色已經濃郁了,濃墨般的黑暗仿佛也能凝聚成實質,從貼合地面的冷風攀爬上人的腳踝,四肢,身軀。
冷風灌入衣裳,濕意舔舐著肌膚,毛孔也蜷縮起來,抵御令人發顫的寒意。
不知道是不是山間冷氣就是這樣,這夾雜著水意的冷風令人生厭。
夜色降臨地頗快,不過幾個呼吸間天色就暗了下來。
村子里的人家不少,可一到夜晚,卻燈火闌珊,不過才七八點而已,只有少數人家還亮著燈。
云故挑著水桶去村尾的井里打水時,見到了走在一起的楊俊和蓉蓉,天色太暗,兩人走在一起,只能依稀聽見他們刻意放低的交談聲,他們見到了云故也沒什么反應,反而有些心虛地避開。
云故看了他們一眼,沒說話,慢吞吞地越過他們朝著村尾的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村尾,房屋越少,燈火也越稀疏,入目能看到的房屋里,都是漆黑一片,宛如被遺棄路邊的空洞遺骸,默默注視著過路的云故。
腳下的路是水泥鋪就的,粗糙的地面傳來日間存儲其間的一絲熱度,這點溫暖很快就被夜風吹散。
周邊很少樹木,只有一棵掉光了葉子的老榕樹,上邊棲息著兩只夜梟,轉著靈活的腦袋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越是靠近井口,越是荒涼,風也越是小。
等到來到井邊時,風就徹底停止了,只有微微的濕意從井口傳來。
云故放下扁擔,木制水桶咯噔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突兀的聲響,在寬闊寂靜的空間尤為刺耳。
云故探頭往井里看去,黑乎乎的一片仿佛與這個時空隔絕,黑暗里往下潛藏著無盡的陰冷與潮濕,以及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
她側耳把身體往下壓了壓,井口傳來嗚嗚搓搓的聲音,好像里面有狂風亂竄,但井口周遭并沒有風吹草動的跡象,而她也沒察覺到任何風吹過的感覺。
云故將手往里探了一下,保持著這個姿勢幾分鐘后,不禁挑了挑眉。
粘膩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柔軟順滑的感覺帶著冰塊般的寒氣。
一股強勁的力道順著這滑膩的感覺傳來,仿佛要把云故的手給掐斷。
這只斷手強硬地要將井口的人拉下去,但是事與愿違,云故巋然不動,泰然自如的模樣惹惱了這只鬼手。
狂風霎時四起,卷著黃沙枯葉,砸向井邊坐著的女人。
云故猛地伸手一拽,將鬼手拉了出來,纖細修長的手腕上箍著一只慘白的手,青黑暴起的血管彰顯著方才這只鬼手主人的暴怒。
云故掰開這只鬼手,仍在木桶里,狂風漸漸停止,一切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
云故打水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意外,這口鬼井就像任何一口普通的井,安分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