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聲音落下,王霽便朝著已經落座院中的少年走了過去,徒留王雱站在原地一陣長吁短嘆。
只能說雖然心中早就有所預料了,但他多少還是有些忐忑的。
不過既然王霽已經猜到這位的身份了,那現在反倒確實是省了許多事情。
等王雱再抬頭看去的時候,王霽已經在少年對面站定了。
兩人互相打量了一陣,最后還是少年打破了寂靜,伸手指向石桌對面的凳子:“坐!”
“既然你是元澤大哥,那自然不需見外。”
“某便喚你元貞大哥了,如何?”
王霽笑著拱手:“恭敬不如從命。”
若這位的身份真如他所想,那他還是占了不少便宜的,如此,有何不可?
顯然王霽如此干脆利落應下的舉動也贏得了少年的欣賞,他臉上的笑意也在此刻真誠了不少,而后少年便朝著王雱招手:“元澤,還呆在那兒干嘛?過來!過來!”
打完招呼之后,他就轉頭向王霽:“元貞大哥,你可知道元澤在某面前不止一次提起過你?”
“雖然第一次提及確實如你先前所言,是醉酒之后的事情,但從那次之后,每次提及,某同他都未曾宴飲,僅僅只是品茶而已……”
說著少年便略略一頓,而后繼續笑了:“某從未見過元澤對其他人有那等溢美之詞。”
“就是蘇子瞻那等的才子,在他嘴中,也差了不止一籌。”
“如此嗎?”王霽略微側臉,看了一眼還在往這邊走的王雱,隨即笑著搖頭:“別人都是為親隱,元澤這是為親夸啊!”
雖然蘇軾確實是這個時代幾乎最耀眼的那顆明星,但有人喜歡他,自然也就有人對他并非那么感興趣。
王雱便是其中后者,他自小便隨著王安石在大宋各地方待過不少時間,顛沛流離當中見過了太多世間悲苦,再加上王安石的言傳身教,小小年紀他便已然明白了‘做實事’的重要性,自然對于蘇軾那種才子提不起多少興趣。
而且更重要的是,王雱從來都不掩飾他對于那些真正有能力者的贊賞,這一點,稍微親近些的人都很清楚。
少年眉眼帶笑,端起茶壺分起了茶水。
“在某的印象中,元澤可從未說過什么大話,言及他人,也是多有中肯。”
而后他就輕輕將其中兩杯分別推到了王霽、王雱兩人面前,隨即抬眼,目光凝聚在王霽臉上,眸中神光熠熠:“元貞大哥,人若病了,某要如何才能救他?”
王霽手中端著茶杯,看著杯中茶水泛起的漣漪,眼中清亮且平靜:“元澤對他人的評價是否中肯,恐怕沒有人說得清……”
“最起碼,在某看來,蘇子瞻確是大才,千百年才得一見的那種大才……”
“百年之后,或者千年之后,某與元澤的名字未必能流于世,但蘇子瞻之名,必然流于世間……”而后王霽便抬頭微笑著看向少年:“閣下可愿一信?”
流芳百世太難,不說王安石這個努力救世卻被列入‘奸臣’之流者,就是那位足稱‘千古完人’的范仲淹范相公,在后世之名都尚且不如蘇軾,于大多數人眼中,范相公之名,也就僅止于那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了。
被王霽這樣看著,少年心中一動,下意識點頭開口:“某信!”
但等反應過來之后,他就帶著滿臉的無奈笑了:“元貞大哥……某的問題你還未回答。”
“人若病了……”
王霽輕啜一口茶水,面色絲毫未變,只是放下手中茶杯之后,他就垂目開口道:“世有百工,人若真是病了,那自然是要尋醫的。”
“閣下問某這一外行之人,豈不如同問木匠怎么寫文章、詢文士如何行軍打仗?”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雖然他也能聽明白面前少年問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但有太多東西是沒法說的了,身份地位不到,說得太多,只會招致禍端。
要知道就算是王安石、王雱這些極為親近的人,很多東西王霽都沒有去說,以往那些他寫在信件上給王雱寄去的,更多也都是一些浮于表面的見解。
哪怕被外人看去了,也絕對不可能激起太大波瀾。
最多就是讓某些人有所啟發罷了,甚至于頑固者而言,完全值得嗤之以鼻。
話已至此,少年只能是沉默了下來。
不過王霽在他眼中卻已然被打上了‘藏拙’的標簽。
見他如此,王霽便笑著搖頭:“為有病之人尋醫問藥,很難嗎?”
“能解決問題的,始終只有那些經常接觸問題的人,至于病能否治得好……”說著他便深深看了一眼少年:“那就要看郎中的醫術如何或者尋醫問藥之人是否真心了。”
“要知道,心誠所致,金石為開的道理啊!”
話剛說完,下一刻王霽就笑了:“當然,僅僅心誠而行為不堅,那確實不會有什么用處。”
“還不如去燒兩片龜甲,問問鬼神來得心安。”
王安石的改革輸在何處?
后世對于這個問題的總結多如繁星,根本用不著他來一一贅述,無非就是圍繞著利益二字以及王安石自身的那些問題所展開的。
但另外可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趙頊這位大宋當時的官家。
改革未畢之際,王安石便幾經起落……如此情況,會有幾人依附于他?就是戰場作戰,也有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說法,更不用說是改革了。
縱觀歷史上下,凡改革可成者,無一不是從一而始,從一而終!
為何商君改革為秦由弱轉強的關鍵點?雖然有商君提出的那些改革措施的原因,但更多的原因還是即便商君死,秦國那些已經頒布的改革措施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終宋一朝,趙氏的諸位官家都始終擺脫不了疑心病這三個字,唯一的問題就只是輕重有別罷了。
王霽心中微嘆,看向面前少年的眼中也不由地帶上了點點遺憾。
要知道,這個少年在位的那些年本來是最有希望逆轉大宋國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