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載顯示屏上時間從五十九分歸零,已然是凌晨的一點鐘了,這個點對于在這座城市以出租車行業來說還算是收入的高峰末期,不過這一對乘客要求去的地方是一所學院,并不是很有名,地處也較偏僻。這個點從學校去市區的人也少有,估計送完這一單后得自行回到市區了。司機思量著,通過后視鏡偷偷打量了一下后座的兩個乘客。
那是一對男女,男的身穿一件寬大的黑色風衣,頭戴寬檐帽子,整個人縮在衣服里了,雙手環抱于胸前,靠在座位上像睡著了;女人穿著卻頗為潑辣,露臍的紅黑短襯搭配蕾絲短裙,一只腳膝蓋抵著副駕駛的座椅另一只翹著二郎腿,從后視鏡窺覷隱隱春光乍泄,不過這女人似乎不太會化妝,可以看出并不大的年紀,卻化著濃濃的艷妝,紅唇在黑暗中如火一般搖曳,嚴重的煙熏眼妝忽閃著眼睛在看著外面的呼嘯后退的景物。
他們都不說話,其實也不是每一個乘客都健談,雖然可以互相侃大天的乘客能緩解夜班的疲倦,但也能理解面對陌生人的緘默,司機自然不會熱臉貼冷屁股地去搭話,徒增不必要的尷尬。
車身陡地震動了一下,快速行駛的出租車漸漸減慢速度往旁邊安全車道靠近,隨之停了下來。
“不好意思,車子有點問題,我去看看,應該不是大事兒,馬上就好了。”司機說道,解開安全開門下車,繞到車前打開引擎蓋搗鼓起來。
過了一會兒,司機搗鼓的聲音戛然而止,引擎蓋擋著他的身形本來也看不到他在做什么,蜷縮在風衣里閉目的男人忽然睜開了眼睛,從車窗外看去,此時也不知什么時候有好幾人出現在車子周圍,有的用面具遮蔽面龐,有的一臉橫肉,也有的斯斯文文的,像剛加班到深夜下班路過的社畜西裝男,當然,司機也是這一幫人中的一份子;雖然來者各異,但卻目光一致盯著車子后座上的男女。他們來得無聲無息,萬籟俱寂的公路上無一輛車駛過,只有昏黃的路燈和搖曳的樹影,安靜得詭異,似乎都能聽到咚咚的心跳聲。
“我們中圈套了啊。”女人說道,語氣不慌不忙,說的卻是英語。風衣男打開車門下車,路燈的燈光照來,才看見這風衣男碧眼鷹鼻,很瘦削,一副西方人的面孔,他那如禿鷲般陰翳的眼睛盯著那些包圍他們的人,并不作聲。
女人也下車,只不過卻依靠車子,甚至正眼都不看向那些周圍的人。
“晚上好,杰克瓊斯先生,林唯女士,”西裝男亦是用英語開口:“杰克先生在其祖國犯下十二起兇殺案,敗露后流串各國先后再次犯下六起事件;林唯女士,華裔,在其國家殺人并不是很嚴重的事情,所以籠統得記載也不過十余起案件,不過因為刺殺了該國重要的官員,至此被通緝流亡于國外。兩位在超能力犯罪懸賞榜上分別為八十萬和四十五萬,我說的對不對呢?”
西裝男一大串話述如同念稿,語調中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念誦那男女的履歷,又像是在給兩個要執行死刑的囚犯宣讀死亡宣判。
“懸賞獵人?”名叫杰克的風衣男開口問道,聲音略有些干澀:“在中國,懸賞獵人也如此盛行了嗎?”
“異類的出現,讓這個世界改變了很多。”西裝男答道。
“好了,甭跟他廢話了,動手!老規矩,按貢獻分成,摸魚的分錢沒有!”臉上橫肉的男人不耐煩地嚷道,說的是中文,從背后摸出兩柄厚背砍骨刀,他所處的位置離杰克最近,兩柄砍骨刀舞得呼呼生風,向杰克沖砍而去。
風吹開了杰克的帽子,只見杰克雙眼紅光乍現,他雖體型瘦削,身高卻很高,這時陡地他身形又高大了幾分,掌心向前,抵擋一把砍來的刀,而另一把刀卻在他反應不及到了胸膛劈下。
“鏘鏘”兩聲并非刀斬血肉的聲音,而是金屬激迸的那樣刺耳的鏗鏘之音,但見杰克所露肌膚已不是白人白皙的人類肌膚,而是一種瘆人的紫色,血管以赤紅顏色根根清晰呈現,那兩把砍骨刀,刀刃與皮膚接觸之跡甚至沒有凹陷,如同砍在了堅不可摧的盾牌上。
“白癡,”西裝男低聲罵了一句,旋即命令道:“開槍,火力壓制!”
雖然有敵人的資料,也附帶根據過往案發現場對敵人能力的分析報告,可畢竟真正見識過他們能力的人早就陰間報道了,貿然近身確是不明智的選擇。
聽到開槍指令,下一秒便響起一片槍械上膛的聲音,臉上橫肉的男人當下也明白自己的沖動,受到就要往后撤退,不想腳下一緊,低頭還未看清是什么東西,只覺天地倒轉,同時旋轉的世界中閃滅子彈出膛的焰火。
賞金獵人們也屬于無奈之舉,在那一瞬間臉上橫肉的男人無法退出就已經注定了其命運,對付擁有超能力的異類或是異種,一旦發動能力,在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特異事情的情況下,除非有必勝的把握,不然必須予以火力的壓制并試探出其能力的詳細,不然下一秒倒霉的就是心思手軟的倒霉蛋了。
盡管賞金獵人們試著避開那被倒抓起來的同伴開槍,杰克明顯是要將其作為肉盾往射來的子彈上湊,那男人連慘叫都沒喊出便一命嗚呼了。
火力主要集中在杰克身上,也有人朝杰克的女同伴林唯射擊,只不過林唯依然是望著天空怡然自得,子彈在接近她一米處便濺射出火花彈開了去。
杰克將手中尸體一甩,擲于站在一塊的三人,那三人被尸體遮住了視線,停下射擊的同時向后躲避,就在那一瞬間,三人視野同時向上移去,不是什么東西吸引了他們的視線,而是三人的頭顱已被斬下,血液噴濺至半空,黑暗了三人的視界。
杰克已經在三人的背后站著,手一甩,袖口撒出的血液在地上畫出一道弧線,在其他人的視角里,杰克的動作甚是快疾,是用什么暗器?還是單純用那堅不可摧的手臂?沒人看清他是如何做到將三人殺害。
西裝男眼看瞬息間解決三人的杰克,已經意識到了情況不對,扭頭向后奔逃,看來不止他們,工會也低估了這對男女,這次是踢到鐵板了。
西裝男拿出手機,呼叫道:“任務失敗,任務失敗,需要比我們更強的支援!”
還沒邁開腿幾步,只覺腳踝一軟,西裝男整個人摔倒在地上,手機脫手甩開老遠,翻身再看腳部的情況,雙腳筋被什么鋒利的東西挑斷了,再一看,林唯正閑庭信步地朝他走了過來。
冷汗瞬間打濕了西裝男的后背,腎上腺素飆升讓他忘記了疼痛,呼吸如牛似的喘著,他忽然咬緊牙關,試圖驅趕內心的恐懼,伸出一只手指著朝他走來的林唯,同時眼中亮起和林唯一樣的紅色瞳孔:“定!”
林唯瞬間感覺渾身如同灌了鉛一般,動彈不得。
西裝男喜出望外,嘴角顫抖著向上揚起,另一只手去摸塞在背后的手槍,可還沒觸及想要的東西,一種無力感席卷他的大腦,他不自覺得用指著林唯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粘稠的血液沾滿手心,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他知道是林唯做的,但是就是不明白如此距離是如何做到的?他到死都不知道林唯的能力是什么。
黑暗慢慢遮蔽西裝男的視線,他最后看到的,是已經走到他身邊的林唯,還有遠處杰克揮出拳頭狠狠地將最后一個存活的同伴砸在地上,濺出的血液沾染了杰克的風衣。
“看來我們被小瞧了啊,只有一個異種的賞金獵人隊伍,是我們表現的太過弱雞了嗎?”林唯看著死不瞑目的西裝男,戲謔地嬉笑著對杰克說道。
“不如說是他們太過自傲了,或許在此之前他們對付的都是一些雜魚而已。”杰克走到林唯身邊,面無表情,一番戰斗甚至讓他臉色、氣息沒有絲毫改變。
“那如何,是開走那輛車嗎?你會開左舵車嗎?”林唯指了指遠處的那輛布滿彈孔的出租車。
“不,我們步行,開這輛車目標太大了。”
隨后,杰克和林唯便離開了這段狼藉的公路,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光頭亮撓了撓锃亮的頭皮,有些詫異地打量著面前椅子上的年輕男子,此人相貌并不出眾,卻有著一種凌然的氣場,有時可以看到其眼中閃過一絲疲憊。
“來一只?”光頭亮拿出一只雪茄,向對方示意,后者擺了擺手拒絕,光頭亮便熟練剪掉雪茄頭,點燃后深吸一口,一條白霧從他口鼻噴出,這才說道:“您說,讓我們處理一個人?”
年輕人點點頭,卻否認道:“你說處理其實并不嚴謹,我需要你帶一個人來見我,而且要萬無一失,此人身份特殊,是征拓公司的一名主管,所以需要特殊手段,而我得知,你這里恰好有。”
光頭亮皺了皺眉,征拓公司是當今世界上最大的掌握能源、軍事產品的公司之一,是常年與政府合作的大企業,其主管大多都有保鏢,大概率還是退伍軍人,甚至與HSSD的人有合作,如此目標,他當然知道這年輕男子口中所說的特殊手段是什么,那就是異類或異種。但現在問題不是這要求的合理性,而在其他。
光頭亮又吐出煙圈,顯然是壓住心中的不爽,語氣已然不悅:“是哪個王八蛋告訴你的?”這種事情怎么能大肆宣傳,究竟是誰如此嘴碎?他心里念叨。
年輕男子依然微笑道:“別生氣,我并沒有別的意思,也并沒有在外面亂說話,我只是想我們的對話直白些,如果你是想求證我的身份,那可以問問辦證張。”
光頭亮罵了句粗話,伸手接過小弟遞來已經撥通的手機,通話的另一頭傳出一個尖酸猥瑣的聲音:“亮哥,近來可好啊!”
“你他娘在外面亂吹什么風?信不信老子拿你口條泡酒啊!”光頭亮也不啰嗦,開口便是罵娘。
“呃這......哦哦,您是指凌先生吧?放心吧亮哥,我只與他說過,他出手可闊綽了,不是想著您嘛。”辦證張語氣顯然有些局促。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收了好處的,我之后會找你,做好心理準備吧。”光頭亮并不給對方辯解的余地,掛斷了電話,然后才對面前的凌先生說道:“先說清楚,您的需求可不便宜。”
“當然,”凌先生將椅子下的手提箱放在桌子上打開,轉過來面向光頭亮,那是碼得整齊的一箱紙幣:“這是三十萬訂金。”
看著眼前白花花的現鈔,光頭亮咽了口唾液,伸手要去查驗,卻被凌先生一下蓋了起來,他接著說道:“這是我的誠意,你也應該證明一下你們有這樣的能力。”
光頭亮盯著那雙堅毅的眼睛,拍了拍手,只見一人走上前來,站立于前者身旁。
凌先生挑了挑眉,并不開口,而是一副“請開始你的表演”的神情。
那人從口袋取出一張撲克,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往前拋棄去,撲克牌旋轉著繞了室內一圈后再次回到那人頭頂處,霎那間撲克牌燃起,升騰起的火焰也不是一張撲克能做得到的燃燒程度,更詭異的是火焰并不往上騰飛,而是向下沉去,速度極為迅捷,而那人就在火花一晃之下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凌先生拍了拍手,而后將手提箱扣好,拿著站了起來。
光頭亮一驚,忙問道:“什么意思?”
凌先生扯了扯衣襟,有些不耐地說道:“我并不是來這里看魔術表演的。”
“你有什么證據?”
“我不是魔術師,但大概也能猜到,是利用了屋子內的光影效果吧?當然,這不是主要的,以后坑蒙拐騙做好功課,不然只會讓人貽笑大方。”
只聽“咔嚓”上膛的聲音,凌先生知道背后有人已經用手槍對著他的后腦勺了,他略轉頭看到正是那個消失的人站在背后,臉上神情不善。
“不管你信不信,你找到了我們,用不用都得給錢。”光頭亮依在沙發上,囂張跋扈。
屋子里除了凌先生所有人都笑了,可那些嘲諷的笑聲剛開始到一半就像被掐住喉嚨一般再也發不出聲響。只見凌先生身形前傾,同時一腳踹在身后那人的小腿上,那人吃痛還未反應,手槍扳機背就被扣住,再也沒有發射的機會,接著手腕劇痛,手槍便落到了凌先生的手中。
奪槍在手,凌先生躍上辦公桌,槍口抵在了光頭亮的天靈蓋上,這都是瞬息之內做完的,嚇得后者指間的雪茄掉落在了地上,也使得周圍反應過來的小弟要拿出武器的動作都僵在了原地。
“有話好說,不要沖動。”光頭亮連忙求饒。
凌先生玩味地笑了笑,槍口上揚,“砰!”的一聲巨響回蕩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里,就在槍響的幾秒后,窗子忽然炸了,大門口也被踹了開來,從各個入口涌入了一群真槍實彈的軍人。
幾分鐘后,光頭亮便在囚車上見到了畏畏縮縮點頭哈腰的辦證張。
“只不過是一群借有異類或異種相關狐假虎威的詐騙團伙而已,這一次是白跑一趟了。”一個妙齡女郎對上車的凌先生說道,視線卻一直盯著筆記本不斷打字。
凌先生看著窗外軍警押送著一隊團伙上車,揉了揉晴明穴,有些疲憊地說道:“連能力者發動能力眼睛會發出放射光都不知道的家伙,讓‘御碑’的人再配合警方審問他們,看看或許還能查出一些什么。”
“在L市發生了一件兇案,上頭懷疑有可能是超能力犯罪,委派到我們這里,我現在發給你。”女郎說道,將一份文件拖拽發送,凌先生手機響出收到的提示音。
“我知道了。”凌先生坐直身子,將安全帶扣好,啟動了車子。
“這么晚了你不準備休息嗎?”
“到那邊再休息吧。”
車里有些悶熱,凌先生打開車窗讓風吹進來,他扯開了大衣的扣子,大衣下領帶夾刻印著HSSD的標志。
在另一座城市的酒店里,筆記本顯示的賞金獵人網站刷新出一條訊息,并不斷在一條條信息堆里往上爬,直到置頂,這一條信息的標題為:“C22號小隊任務失敗,更改為A級隊伍可以接受,任務中兩名目標懸賞各提升五萬。”信息包含了先前隊伍獲悉的資料,以及任務失敗而全軍覆沒的現場照片。
在筆記本前的女生推了推她那厚得如啤酒瓶底的眼鏡,從沙發中坐了起來,回頭對身后的人說道:“老大,有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