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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予我千秋
  • 行煙煙
  • 2352字
  • 2023-02-20 14:31:32

晉熙郡,鄂王府。

和暢坐在敞亮的書室中,將自京中遞來的印有鄂王私章的信箋拆開、閱畢,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然后起身,走出室外。

外面碧天白云,清風徐徐。

他將目光放向南方,沉吟片刻,又暗自低笑,搖了搖頭。

近前,蘇郁領著六位織女疾步走過,和暢瞟見,忙將她叫住。

“王爺來信了,”他說道,“只怕短日內是回不了晉熙郡了。”

蘇郁疑惑道:“王爺走前不是還吩咐,需備足婚禮諸物,待大長公主生辰之后,便行冊妃之儀嗎?”

和暢道:“王爺改了主意,眼下已在回軍前的途中了。”

“那姓卓的女人呢?”蘇郁更加詫異。

和暢笑意頗深,“那女人本非池中物,一個王妃之位根本滿足不了她。王爺是陪著她回軍前的。”

蘇郁愕然。

“故而,那套需重新做的婚服——”和暢最后道:“蘇姑姑大可不必著急了。”

鄂王震怒的當夜,卓少炎即被送出京城。

蓋因“謝淖”這名字如今已成為鄂王心頭一道惡刺,她并沒有被發配南境前線,而是與其他罪眷一并被流往屯駐于大晉東南重鎮章陵的守軍。

裝押罪眷的車隊駛入章陵守軍轄界時,天氣陰沉,霾霧重重。

押護車隊的士兵們一面令數十輛牛車緩緩停下,一面遣人去報信,然后便留在原處,頗有些懈意地等著此地守軍聞報前來交接。

約莫二刻有余,霧氣忽動,有馬蹄兵甲聲侵近。

領頭的校尉以為是章陵守軍前來接迎,立刻上前,高聲報出自己的身份。

霧色中,一名武將策馬而來,身后跟著數百名騎兵。

待到近前,他先是檢視一番罪眷所在的車隊,然后向校尉道:“惹怒鄂王的那個女人,在哪輛車上?”

校尉未見他按例亮出軍牌或令符,正待發問,卻為他冷漠嚴峻的面色所懾,已至嘴邊的話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于是回身,舉臂指向停在前列的一輛牛車。

武將朝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目中露出一絲審慎的滿意。

然后他再沒多說一字,抬起右手,向身后眾騎慢慢揮動兩下。

在數百名騎兵齊齊鞭動身下戰馬的那一刻,武將猛地拔出腰間佩劍,砍斷了身前滿面驚怖的校尉的頸骨。

熱燙的鮮血噴薄而出。

校尉的頭顱重重砸落在地,一路滾到武將坐騎的馬蹄下。

戰馬揚蹄,在校尉未闔的雙目上方躍過,沖入前方殺戮聲四起的屠陣中。

牛車中,卓少炎一動不動地坐著。

突如其來的砍殺聲、尖叫聲、驚哭聲……紛紛涌入她的耳內,而她卻似聽不見這場異動一般,臉色平靜得幾近冷酷。

并未過多久,車外的各色聲音便漸漸平息。

殺戮后的血腥味愈來愈濃,順著四處漏風的木板縫隙鉆入車內,填滿這個狹小空間。

一柄帶血的鐵劍忽地刺透牛車氈簾。

卓少炎緩緩抬眼,盯住那抹赤色劍光。

下一刻,劍鋒一偏,整塊氈布被重重挑落。

她的目光隨之移到武將冷毅的面容上。在看清來者后,她的臉色輕輕動了。

周懌立身馬上,將長劍收入鞘內,然后對她行了個軍禮。他的身后,列著數百名晉軍驍騎。所有押護車隊的士兵同與她隨行的罪眷,皆已死在了他們的槍劍利刃之下。

就著這片赤烈血色,卓少炎開了口:“他在哪里?”

周懌答道:“王爺在十里之外等著您。”

數百匹駿馬向西一路疾馳,入歸十里之外的主力兵陣之中。然后這彪人馬不多浪費一刻,立即整軍駛向南境前線。

眾馬尥蹄,風起沙揚。

卓少炎瞇了瞇眼,向后靠入戚炳靖的懷中,然后扯過他披系在身上的大氅,以此遮擋撲面而來的沙塵。

他揚起嘴角,一掌扣著她的腰,一掌控著韁繩,暖熱的呼吸縈繞在她的耳側。

行進間,她清清冷冷地問他說:“你令周懌殺滅所有人——這是欲借奪我一事,叫謝淖與鄂王徹底交惡?”

戚炳靖低聲笑了,贊她道:“這般才智,配以這般容色……”

說著,他的手自她腰間一路上滑,掠過她的胸脯、脖頸、下巴,最后觸上她的左臉,以指在她頰上輕輕揉了幾下。

“還疼嗎?”他淡淡問道。

已過去了這么多日,她沒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問,竟一時無言。回憶半晌后,她才答他:“那夜,你又不曾真的用力。”

倘若真作計較,倒是她將自己狠狠摔下來的那跤更疼些。

“皇姊那夜大驚,后來還在我跟前替你求了許久的情。”他又說道。

她憶起與長寧短短相處的那幾日,竟透著多年來不曾有過的淺淡溫情,由是垂眸輕聲道:“令她憂掛,是我之過。”

戎、豫二州新破,納入鄂王封地一事無法很快完成,謝淖大軍因之久駐未動。

回營之后,戚炳靖直接將她帶至中軍帳下,又令周懌四散消息,使大軍上下皆知她又被謝淖奪了回來。

入帳后,他擦亮火燭,照著帳內諸物,令她得以看個清楚。

卓少炎定睛望去——

帥氅、將甲、兜鍪、角弓、箭箙、鐵劍……全套嶄新的武將披掛與兵器,恰合她的身量,被整整齊齊地擺在地上。

她雖一向冷靜自持,然而睹此亦怔怔。

“比起那套婚服,想必送這些更能合你心意。”他的聲音自身后傳入她耳中,令她幡然回神。

而他繼續緩緩道:“當年在戎州境內,你我針鋒相對,我曾遠遠地看過你出戰時的模樣,這些應該沒有置備錯。”

這每一字,都如同一把重錘,深刻地撞落進她心口,砸得她神魂巨震。

過了許久,久到她不知其實過了究竟有多久,她才感到神智歸位,意識回聚。

卓少炎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她沒有問他從何時開始懷疑她的身份,也沒有問是她的哪個舉動令他料定她即是卓少疆,而是徑直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為她而置的衣甲。

戚炳靖定定地望著她。

她著甲的動作迅捷有序、干脆利落,非久經軍旅之人不能如此,全然不似上一回他試探她時那般生澀。

待看見她將弓掛上左肩、劍佩在右腰后,他無聲地笑了。

她側轉身子,亦無聲回視他。

火燭微光將全身披掛的她照得錚錚皎皎,戚炳靖開口,聲音有些低啞:“你即卓少疆一事,之前在營中為何向我隱瞞?”

卓少炎回答道:“我曾一役殘殺五萬晉俘——落入哪個晉將手中,能得不死?更何況是謝淖。”

他又問說:“今日在我面前,為何又承認得如此坦蕩?”

她挪動步子,向他走近了些,反問說:“今日的你,舍得殺我?”

戚炳靖看著她,微微笑了。

卓少炎摘下兜鍪,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又問:“還我舊部、予我兵權……你所圖的,僅僅是我的容色、與才智?你要的是——我幫你打下大平的疆土?”

他的目中藏有深焰,隱忍而熾烈。

“我要的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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