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鐘回蕩，天地都要為之撼動，我沖出幾乎被螺堵塞的磚塔，霎時暴雨傾盆。到大門口必須穿過大雄寶殿，我頭也不回地朝來時路跑，雨幕中卻浮出了十幾條鬼蜮般的人影，是寺里那群瘦的只有骨頭的老和尚攔在路上！他們每個人都佝僂著，僧袍被雨水濕透貼著背上腫脹的駝包，我真的很不想猜那一層衣服底下是什么。退路全部被封死，天空電閃雷鳴，眾僧齊唱“坐斷佛祖關(guān)，迷卻來時路！十方無影像，六道絕形蹤！”山呼佛號，一擁而上拉拽我的肩膀和手腳，哄堂大笑聲震耳欲聾。

我四肢冰涼，呆若木雞被他們推來搡去，神智幾乎要被螺公殿黑魆魆的巨大陰影吞沒。忽然聽到有如瓦罐碎裂的噼啪爆響，抓住我手腳的兩個螺背僧僵硬倒地，僧衣下滲出青黃紅白的黑水。高空有人大喝“還不快走！”接著背上重重一拍。這一下把我的魂拍回了身體里，我立刻把又圍上來要把我按住的螺背僧踹倒，擰開束縛直沖向大雄寶殿。背后不斷傳來瓦罐破裂聲和軀體仆地的悶響，韋陀像已經(jīng)變了模樣，俯身前傾，持劍舉杵，目眥欲裂，金甲上綠水淋漓，如在鏖戰(zhàn)之中。

我不敢耽擱，連滾帶爬沖出寺外。雷火不熄，如轉(zhuǎn)法輪，磚塔轟鳴著塊塊崩裂，露出里面包裹的巨大螺殼。那個紅色的怪人又出現(xiàn)了，翹著二郎腿嬉皮笑臉坐在廟里的房頂上，張著嘴接雨水。我在馬路上沒命的跑，怪人的聲音追著我，時遠(yuǎn)時近：

天公哥，雷公哥，落好雨，食萬方！

探大甲，起大厝，娶水某，生查埔！

我屁滾尿流的跑回了之前燒遺物的村口。白日高懸，路上有貨車開過去帶起干干的塵土，我渾身濕透，站在馬路邊驚魂未定。應(yīng)該是快到飯點(diǎn)了，旁邊小炒店老板娘圍著圍裙招呼我，“后生仔英投啊，來阮厝呷螺煲未？”我沒反應(yīng)過來，看到老板娘手上拿著個黃色的小塑料筐，里面滿滿翻滾涌動的螺，胃里猛地像給人捏了一把，直接在地上吐了出來。口袋里有什么東西骨碌骨碌隨著我的動作在滾，我掏出來，居然是一個網(wǎng)球大小的螺，嚇得連忙甩手扔掉，用腳狠狠地踩。直到踩得稀碎我才敢挪開腳看，哪有什么螺？只有早上揣進(jìn)兜里的紅雞蛋被跺成渣餅。老板娘像看傻逼一樣看著我，“呣呷就呣呷，神經(jīng)病。”轉(zhuǎn)身進(jìn)去了。

我站在原地發(fā)愣。太陽還是大，馬路上往前往后都一覽無余。我站在太陽底下，感覺身上水慢慢曬干，秋老虎暑氣在我背上滾，突然連打了兩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