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言出這個詞，令林凡心生悲涼。

三年來，他隱姓埋名臥薪嘗膽在那個團伙里摸爬，“孫年”這個稱呼，始終是他心里最大的坎兒，頂著這個名字，不客氣的說，他的確干過很多不堪入目的事情，既然做臥底，那就一定要先學會同流合污，否則不會被信任。

他不敢將自己所經歷過的一切告訴嚴夢璇，他怕她厭惡，怕她心生忌憚。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就算是跪著，也得走下去。”林凡低垂著眸，眼中毫無波瀾，他回想著一幕幕自己作過的惡，嘴角流露出淡淡自嘲。

“三年前離開的時候，我就做好了被誤解和拋棄的準備，夢璇，我之所以費盡心機瞞著你，是因為我曾做過那些令你都不恥的事，我說不出口，更不奢求你能夠原諒。

“雖然我手上沒有人命，但間接害死的人也不在少數，我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滿腹正義的刑警，現在的我，不配活在陽光下，你明白嗎？”

嚴夢璇呆呆地聽完他的話，有種難言的酸澀從喉間溢出，蔓延至整個口腔。

她用力呼吸，卻哽咽了兩回。

“所以，你不打算停手對嗎？”

林凡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嗯，不打算。”

“為了我也不可以？”她目光急切，手指攥住他身上浴袍的腰帶，逐漸收緊力道，“我求你，就算為了我好嗎？除掉惡人有千百種方法，不一定要犧牲你自己，我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總會為妙妙報仇的，你不要……”

“可我等不了！一分一秒都等不下了！”

林凡突然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指尖的顫抖傳遞過來，像是極盡隱忍后的無奈。

他聲音愈發沙啞，甚至聽上去有些刺耳，仿佛一把尖刀直直插入嚴夢璇的胸膛，割破皮肉，刺穿骨頭，染滿痛楚的鮮血。

是啊，他怎么還能等下去呢？

短短三年時間，就已經讓他快要發瘋，只要一想起她的臉，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睡覺想她，醒來也想她，無時無刻都在期盼著能重新牽起她的手，完成三年前沒能繼續的事情。

所以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要一次來個痛快，徹底將那伙人擊垮，親手送他們進無底地獄。

男人緊緊擁她入懷，貪婪地嗅著獨屬于自己的味道，親吻她，從額頭至指尖，他真希望這一刻就這么永久停滯，一場沙暴將彼此石化，一陣長風將他們吹成灰燼。

最終，嚴夢璇也沒能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只記得兩具灼熱的身體抵死糾纏，那熟悉又陌生的觸感。

窗外寒風凜冽，一人蜷進另一人的胸膛，攫取滾燙的溫度。

滿床凌亂，滿室旖旎。

她知道，明朝早陽依舊會照常升起，枕邊人仍會緘默不提，那些骯臟，那些不堪，他打碎了牙就著血往肚子里吞。

可她依然愛他，放肆而倔強地施予真心。

那是曾經的傷疤留下的痛，不知不覺變成習以為常，她清楚，自己中了這男人的毒，就算哪天他墮入深淵，她也會砍斷繩索不顧一切地往下跳。

因為她愛他。

……

劉姨打來電話的時候，嚴夢璇才將將睜開眼睛，睡意惺忪間，摸了摸一旁冰涼的枕頭，心里一陣悵然。

她起了身，環抱雙膝發了片刻呆，這才接聽電話。

“喂，劉姨？”

“嚴醫生，嚴醫生你沒事吧？”劉姨在那邊焦急地問道，“我給你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人接，我以為你出了什么事，可嚇壞我了。”

嚴夢璇皺起眉頭，將手機移開一些，退出通話界面一瞧，可不，有七個未接來電。

“劉姨，我沒事，就是睡得太沉，手機又調成了靜音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你現在在家嗎？甜甜從昨天就吵著要見你，說你好幾天都沒過去看她，是不是把她忘記了。”

嚴夢璇的腦袋還是有些混沌，默了片刻，說：“劉姨，你幫我告訴甜甜，今天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會過去，要她乖乖吃飯乖乖看書，無聊的話，多和別的小朋友說說話。”

劉姨連連應聲：“哎，好，好，我會告訴她的。”

“對了嚴醫生，前兩天有對兒夫妻來認領孩子，在福利院看了一圈，找我問甜甜的情況，我以為是孩子的親生父母，開心的不得了，就說了很多關于甜甜的事情。”

“但他們并沒有表態，只說看著孩子比較像自己丟失的女兒，但因為時間有些長，不好直接下定論，所以過幾天還會再來，到時希望能和甜甜說上幾句話。”

“甜甜的父母？”嚴夢璇第一反應就是高興，但她已經不像之前那么單純了，轉念過后，又提醒自己絕對不能疏忽大意，必須要確認清楚才可以，于是對劉姨說，

“這是好事呀，如果真的是親生父母，甜甜就可以回家了。不過我想和那對兒夫妻好好聊一聊，畢竟我照顧甜甜這么久，從情感上來說，還是有些舍不得，到時候劉姨提前通知我，我先和他們兩人見一面，行嗎？”

“當然可以，其實我也是這么打算的，嚴醫生對甜甜好的沒話說，他們也應該會非常感謝你。”

于是，嚴夢璇就叮囑劉姨，一定要記得提前給自己打招呼，千萬不能讓他們直接把甜甜接走。

掛了電話，她望著旁邊空無一人的位置，心中難掩失落。

默默整理好心情，嚴夢璇收拾妥當，先給衛珍怡打了通電話，得知這段時間她也沒閑著，一直在盡力調查有關那個語言溝通障礙的孩子的情況。

別說，還真讓她發現了些端倪。

只是她拿不準到底該如何著手，正想找嚴夢璇商量，于是兩人一拍即合，就約在了明天，衛珍怡請假來鄰市。

結束通話后，嚴夢璇也已經穿戴整齊，到旅館前臺辦理了退房后，便馬不停蹄地趕往涿城分局。

這個點兒正是午飯的時候，她連續問了三位警官，才在面食區找到了肖旻，自己點了一份牛肉拌面，徑直在他旁邊坐下了。

“喲，稀客啊。”肖旻正在刷手機里的小視頻軟件，一抬頭，就看到了嚴夢璇，格外驚訝，“你是怎么找過來的？”

嚴夢璇沖他笑了笑，一邊往拌面里加辣椒，一邊說：“找你還不容易呀，這遍地都是你的同事，我直接說自己是你女朋友，他們都很樂意幫忙的。”

肖旻一聽，先是愣怔了下，而后就樂笑了。

“你現在可真是熟能生巧，都學會利用我女朋友這個身份了。怎么，來找我肯定不是要我請吃飯吧？”

“不行嗎？”嚴夢璇夾起一筷子面，吃得津津有味，“請我吃頓飯不可以？”

肖旻哈哈大笑，爽快地將錢包從警服外兜里掏了出來，拍在桌上：“誰說不可以的？想吃什么就要什么，管飽。餓著誰，也不能餓著我女朋友，對不對？”

嚴夢璇也跟著他笑，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行了，別在這兒耍嘴皮子，我已經付過錢了。我來就是想問問你，昨天晚上在哪兒？”

她隨口就這么直接問了出來，肖旻愣了愣，笑道：“干什么，調查我行蹤？你也想當警察？”

這回，嚴夢璇沒有再和他開玩笑，而是板正臉色，嚴肅地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昨晚在哪里，干了什么，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希望你能認真回答。”

肖旻看著她的眼睛，很快就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端起茶水抿了兩口，遲遲沒反應。

嚴夢璇有些心急，但也沒催促，只是繼續慢條斯理地吃著面，眼睛卻不時朝他的方向瞟去。

就在她一碗面快要見底的時候，肖旻才似乎想通了什么，重新抄起筷子。

“我去了北郊，那個盛源廣場。”

嚴夢璇深吸一口氣，心里踏實了些，好歹他沒有一開始就騙自己，是個好兆頭。

“你去哪里做什么？有案子處理？”

“嗯，有點兒事情。”肖旻低著頭，將碗里最后幾根面條送入口中，隨后便坐端了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我說我在跟蹤你，信嗎？”

“……”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嚴夢璇被他的話噎了一下，半晌沒反應過來。

她以為，他至少會婉轉地解釋，哪有人會上來就說，我在跟蹤你？這未免也太直接了吧。

“怎么，不信？”肖旻有些好笑地看著她吃癟的表情，“這不是你讓我回答的嗎？”

“不是不信，是你……太直接了。”嚴夢璇咳了咳，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說吧，你為什么要跟蹤我？”

他聳聳肩，似乎早就料到她會質問這些問題，神態格外自若：“沒有為什么，我就是想看看我女朋友大晚上不回家，都去干了什么。我不放心你，所以一直都在你家樓下守著，沒想到，果然被我發現了貓膩。”

這種說辭，可瞞不住嚴夢璇。

她佯裝生氣地放下筷子，豁然起身，故意拔高音量對他說道：“肖旻，你是跟蹤狂嗎？你知不知道這么做屬于違法行為？你這么不放心的話，干脆別要我當你女朋友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就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