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是?”蘇淼下意識反駁,伸手捏住自己的臉,“你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
“母后不會這樣失禮?!?
如果說之前趙賀只是懷疑,現在就是確定。
姜媌是個極重規矩的人,她此生最大的叛逆就是明知家中要給她訂婚卻對趙珣心生愛慕。
世上能讓她放下原則的人也只有趙珣。
趙賀深知母親的脾性,眼前這個穿著內侍服侍目光晶亮的女子除了長相其他都跟母后不一樣。
蘇淼沒想到這么快被拆穿,想要用受了刺激之后性情大變的說法搪塞,又怕趙賀跟她相處時間長了看出其他破綻。
“我的確不是姜媌?!?
她索性認下此事,臉上卻很坦然。
“姜媌已經過世,她深怨趙珣無情想要報仇,就向祖先發愿。所以我來了,按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老祖宗?!?
趙賀皺眉,腦上毫不掩飾地寫著懷疑。
“不然我怎么會知道茶里有毒?!?
趙賀還是不信,甚至在想他的茶水被下毒一事是她編的。
“你看。”
蘇淼伸出手,在手掌之上凝出一顆水珠。晶瑩剔透的水珠在半空中隨著她的手勢移動,最終停在他的嘴唇前。
趙賀瞪大著眼,伸出食指輕觸那水珠,明顯感覺到指尖有濕意,可見不是他的幻覺。
“現在信了吧。”
“我……”
不等趙賀回答,那水珠就隨著蘇淼輕一指飛進他的嘴里。
趙賀大驚,“呃,這……”
“放心,沒有毒,還是好東西?!?
趙賀不信,卻又明顯感覺腦子清明了些。
“你真是姜家老祖宗?哪一代?族譜上可有記載。”
“像我們這樣特殊的人,不會記在普通的族譜上。”
趙賀也聽過姜家的傳聞,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記著她是因為姜媌想復仇才出現的。
“姜家老祖宗……”
“老祖宗就老祖宗,還帶什么姓。什么姜家趙家,在千萬年的時光中又有什么區別。”
“是,老祖宗。”趙賀面帶恭敬地一拜,又問,“老祖宗要為家中報仇嗎?”
“也沒什么可報的。隆朝氣數已盡,不必我費心做什么。倒是你,正好姜家也斷根了,不如你改姓姜跟我出宮,也免得受動亂之苦?!?
“隆朝氣數已盡?為何?”
為何?讓她怎么編,蘇淼眼皮一挑只能硬裝高深。
“天機不可泄漏?!?
“是因為外敵還是內亂?”
“不可說。”
趙賀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才又開口。
“老祖宗就這么離開宮中豈不是沒法洗清姜家的冤屈了?”
“趙珦已經賜了毒酒,我正好借此脫身,至于姜家的冤屈,世間自有定論。你不用擔心這些,就說要不要跟我?”
“賀自然是想跟老祖宗離開,但這樣離開名不正言不順。正好有人下毒,賀可以借此脫身離宮暫避?!?
也詐死?會不會撞招呀?蘇淼腹誹。
“你確定你有辦法?”
“老祖宗且在宮外等候,不日賀就會出宮。”
“好吧?!碧K淼點頭,看他小大人的樣子又有幾分不忍,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也別太逞強了?!?
趙賀僵在原地,目光微微閃動。從小到大,很少有人這樣對他,就算是姜媌跟他也很少這么親近。
“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有些事不必強求?!?
“老祖宗放心。”
蘇淼并不放心,但她也不能強迫趙賀眼她走。怕耽擱下去會生變,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才出門離去。
看到她消失在黑夜中,趙賀閃動的目光漸漸恢復平靜。
淡淡看了一眼放在一邊的毒茶,他端到了茶幾上,又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轉身坐下來繼續苦讀。
母后曾告誡他勤奮,不可因為只有他一位皇子就生出懈怠,更不能驕橫失儀。他一向都照做,哪怕底下人偶有怠慢,他也沒有多挑剔。
有些錯無傷大雅可以輕輕放過,就像他也會犯錯,只要別總犯同樣的錯就好;有些錯卻是大忌,不可饒恕。
自姜家獲罪,他便感覺身邊的青杏姑姑越發怠慢。他原就不喜她嗓門大,總在他讀書的時候出聲干擾,給他送來的食水不是冷的就是壞的,見她有異志,越發與她不親近,倒想不到她竟這般大膽。
一個奴婢竟敢對皇子下手,趙賀目光微冷,轉瞬后又低頭繼續看書。
約過了半個時辰,青杏和長恒同時回了皇子所。
“殿下?!?
長恒行過禮著急上前想要說什么,青杏卻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目光朝桌上的茶盞看了一眼又著急收回。
“這么快就回來了?”
趙賀說著轉過身來看向兩人,目光平和不帶異色。
“殿下,不好了,皇后娘娘出事了?!遍L恒著急地說。
趙賀面色微沉,半晌才問:“發喪了嗎?”
“沒,沒有。可……”
“好了。”青杏攔下他要說的話,“去替殿下準備喪服?!?
長恒看向趙賀,見他沒有阻止便不甘愿地應了聲是,走開了才在心里抱怨青杏姑姑又讓他替她干活。
青杏看他離得遠了,握了握手心穩定心神。她原想跟長恒一塊兒回來見證趙賀中毒身亡的場面,沒想到趙賀竟然還沒死,那人給的期限就在今晚,她必須要找機會下手。
“殿下莫慌,先喝口茶壓壓驚?!鼻嘈诱f完不由咽了下口水。
“嗯?!?
趙賀垂眸應了一聲,伸手端了茶杯,正要喝時才想到什么轉頭看向青杏。
對上他如水的眸子,青杏心口咯噔一下,感覺頭皮發麻。
“青杏姑姑辛苦了,也喝杯水吧?!?
以往青杏從外面回來總要先喝杯水再回話,從不管主子是不是在等著她。
“不,不用了?!?
“為什么不喝?”趙賀眼中凝起疑惑。
怕他多想,青杏忙又改口,“那就謝殿下體恤,奴先倒杯水喝?!?
慢慢走到茶幾前,青杏拿起茶壺想要倒水,一拎卻發現壺里面是空的,定是下人怠慢沒來得及添水。
一想是她交待侍者不要入內,她心下暗罵了一句,大著膽子轉頭。
“殿下,沒水了?!?
“桌上那杯不就是嗎?”趙賀淡淡地說。
這殿里除了他也只有青杏這么沒規矩敢隨意倒水喝。
“對。”
青杏遲疑了一下,不記得自己倒過水,想到除了她也不會有其他人把喝過的杯子放在這兒,便又不再多想。
端起茶杯,她用余光看向趙賀,見他已經在喝水心下大松,正好喉嚨干渴不由也跟著喝了一口。
“那水好喝嗎?”趙賀忽然問。
青杏不解,想到他快要死了,眉間展露不耐煩的神色。
“殿下為何如此發問?宮中用的水不都是……”
話音未落,她感覺胸口像被撕裂般疼痛,剛被水浸潤的口腔內泛起血腥味。
在視線變得漆黑前,她看到趙賀冰冷的目光。
趙賀從不掩飾他的淡漠,這樣的目光她并不陌生。她因此總覺得趙賀養不熟,就算她盡心花費十余年時光,將來也得不到什么好處,還不如換個主子。
她是不是錯了?黑暗給了她答案,又似乎并沒有回答。
“啊,青杏姑姑……”
找不到喪服出來的長恒一看到青杏倒在地上不由驚叫一聲。
“快去找羽林軍和張總管,有人欲謀害本君,青杏替本君擋劫亡故了?!?
“是。”
長恒著急忙慌地出去,又氣惱大晚上的皇子所的下人竟然都不見了,連報個信都得他一個人來。
皇子所的內侍自然是被青杏事先支開了,倒有一位還在自己的屋里卻早就是一具冰冷的尸體,那是青杏找的替罪羊。趙賀并不知道這事,也沒去想這事要怎么收場。
何人下毒、受誰指使、毒藥來源……都是羽林軍要查的事,他只是一個受了驚嚇失了母后的孩子,過不了多久他會因為惶恐驚懼離開皇宮去替母守靈。
他記得母后曾牽著他的手跟他說起太祖武帝和祖父孝帝,也曾因他貪玩打殺了他身邊的陪侍和寵物,可今日她換了表情成了老祖宗卻跟他說隆朝將亡。
誰說的,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