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忠道:“多半就是陳沉那小子。”
王五搖搖頭,笑道:“我當是誰,原來徐大人懷疑他,不可能是他。”
“這是為何?”
王五道:“這個陳沉原先也在我家老爺手下做事,雖然通些拳腳,可是武道上毫無修為,直到進了比除妖司,這才接觸武道,到現在不過月余,怎么可能殺得了我家老爺。”
徐文忠冷笑道:“之前我也這么想。”
王五一怔,問道:“難道徐大人另有發現?”
徐文忠點頭道:“這兩天我去了菩提寺,得知薛永死的那天,曾有個小和尚帶他二人進山,結果中途受傷退了回來,只留下陳沉和薛永二人在山中,再后來薛永就死了。”
“我驗過小和尚的傷,一處在頭頂,是被樹枝掃到,一處在腳踝后側,看模樣像是被石子擊中。”
“我仔細詢問過當日三人的位置,能打出那顆石子的,非陳沉莫屬。”
“他為什么要把小和尚支回去?”
王五被震驚得口干舌燥,結巴道:“你…你是說…”
徐文忠冷笑道:“那小子必定是發現了薛永與你家老爺在密謀害他,所以先下手為強,他能殺了薛永,自然也能殺你家老爺。”
王五想到之前去除妖司衙門遇到陳沉的遭遇,身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小子竟然是這樣一個兇徒,若當初對他起了殺心,他現在豈不連尸體都涼了?
王五身體不自主顫抖起來,過了半晌,這才咬牙道:“這天殺的小賊,徐大人,你一定要替我家老爺報仇啊!”
徐文忠道:“你放心,我受廖大人指派來殺人,自然要提他的頭回去給廖大人交差,而且,嘿嘿。”
徐文忠眼中閃過精光,冷笑道:“我也想知道這小子是怎么做到,只修行一個月,就接連殺死兩個八品武者。”
那小子身上一定有秘密,被他知道了這個秘密,說不定能得些好處。
……
黃府。
黃炳見自家老爺子忽然哭起來,頓時慌了神。
老爺子向來平和曠達,從沒見有過憂愁悲觀的時候,更不用說放聲哭泣了。
“老爺子,有什么事你只管說,可是兒子惹你生氣了?”
黃炳小心道。
黃教諭擺擺手,說道:“與你何干,我只恨老天爺竟然不早使我聽見這三境界之說。”
“年輕時我也曾銳意于儒道,一門心思想拜入儒門書院之中,做一個儒道修士,奈何苦苦追尋,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最終還是黯然回家,做一個尋章摘句的俗儒。”
“若使我早知道這三境界說,內心受到鼓舞,說不定也能等到燈火闌珊的境界,可惜啊!”
陳沉正想打聽儒門修士的情況,見他主動提起,正中心懷,于是問道:“晚生也曾聽說過儒門修士,早就心向往之,奈何無緣得見,老先生何不給晚生講一講儒門修士的風姿,也解一解晚生的心饞。”
黃教諭笑道:“儒門修士尚質樸,而不尚文飾,每日只以求道為念,老夫少年時喜好艷麗文辭,以至于被文辭遮蔽了靈性,難以透過文辭去領會言外之道,最終難入儒門藩籬,我卻不好給你說什么。”
王介笑道:“先生,府上的大公子就是廣陽府林下書院的儒士,學生聽說他如今正在家中,先生何不引介他與陳兄相識,這兩位都是天才一流人物,他們相會,必定于詩詞學問有所發揚,我們在旁聽一聽,也能長長見識。”
黃教諭連忙擺手,說道:“炯兒自入了林下書院,性情越發怪癖起來,我怕他沖撞了陳小友,反而不美。”
能高屋建瓴提出學問三重境界,又用如此絕美的詞句加以描繪,哪怕以后再沒什么作品,陳沉在士林中也該有一席之地。
黃教諭也不好公然以前輩的身份對待陳沉,畢竟兩人又不是真正的師徒。
陳沉道:“求道之人,性子耿介些是難免的,晚生豈會不知,老先生盡管放心,還請老先生為晚生引薦令公子。”
黃教諭見他執意要見,只得道:“也罷,他現在就在后院,正在對竹窮理,這時候想把他叫出院子,是萬萬不行的,陳小友不如移步去后院相見?”
陳沉自然沒有意見,于是眾人全都離席向后院走去。
眾人穿過一條甬道,走進一個幽靜的小院子,院中栽著幾叢翠竹,一個年輕書生正盤膝坐在竹子前面,聚精會神地盯著竹子,仿佛要從竹子上面瞧出一部四書五經來。
聽到腳步聲,黃炯回過身來,見是父親帶諸生前來,連忙正一正發冠,又將衣袍拂拭整齊,這才小步疾趨,走到黃教諭面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說道:“父親大人。”
黃教諭笑道:“我給你介紹,這位就是寫出文鶯賦的陳沉小友。”
黃炯詫異地看向陳沉。
那篇文鶯賦他自然早就看過,也與父親弟弟一起贊嘆過起文辭的富麗奇絕,卻沒想到作者竟然是這么年輕的一個少年。
黃炯點頭道:“你的文章寫得很好,我不及也。”
陳沉正要客氣兩句“過獎”,卻聽黃炯又道:“可惜…”
陳沉一怔,問道:“有何可惜?”
黃炯道:“詩文終究是小道,無法通性命之根本,你在詩文上下太多功夫,恐怕最后會限制了你。”
承蒙夸獎,在下于詩文上其實沒下任何功夫…
陳沉心中吐槽,一面說道:“詩文是小道,不知何為大道?”
黃炯朗聲道:“自然是格物窮理之道。”
陳沉問道:“方才黃兄是在格物窮理?”
黃教諭在一旁看著,明白兩人這是要討論學問了,連忙悄悄讓旁邊的書生們肅靜下來。
眾書生也心中興奮。
黃炯是安平縣唯一的儒門修士,很早就被林下書院看中,收入門墻,是安平縣讀書人中的風云人物。
而陳沉則是最近方才孤軍突起的傳奇人物。
這兩人見了面,也不客套,直接就要講論起學問來,也不知各自都有什么精彩的論說,他們在旁邊聽上只言片語,傳揚出去,也是種光彩。
黃炯見陳沉詢問,當即點頭道:“沒錯,先賢有言,萬物皆有理,窮理就當在事事物物上窮格,在下就打算從這竹子上窮個理出來。”
“那你窮出理來了嗎?”
黃炯眉頭微皺,終究坦然地搖搖頭,說道:“在下力氣還沒花到,未曾窮出道理。”
這人倒實誠。
陳沉笑道:“說到格物窮理,在下倒是有幾個問題想向黃兄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