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看見一個滿臉是血的青年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登上了奈何橋的石階。青年似乎沒什么猶豫,很干脆地一步一步踏上每一級臺階。只是,身體所帶來的疲倦感讓他每登上一級臺階都略顯沉重。
注視著緩緩向自己走來的亡魂,孟婆動作麻利地從盛湯藥的鍋里面舀出了兩勺湯藥并盛到碗里。深褐色的湯藥并不像它的顏色那樣透著苦澀的氣息,而是香氣馥郁。另外,湯藥透過陶瓷碗傳到掌心的溫暖也令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孟婆將盛著湯藥的碗捧給已站在她面前的青年。青年腰間配刀,斑駁的血跡染紅了他衣服的前襟,從垮塌的衣服形成的褶子來看,還是能猜到他瘦骨嶙峋的身子骨的。青年對湯藥似乎沒什么抵觸感,順勢接過了碗,目光在碗里稍作停留后輕聲嘆氣了一下,便一鼓作氣將湯藥一飲而盡。喝下湯藥后,他閉眼仿佛在品味湯藥的余香,然后,面帶微笑地睜開眼,在奈何橋上環顧了一圈。
河岸邊的人好像吸引了青年的注意。青年舉步不前,稍稍歪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對岸河邊。孟婆見青年不動身,便故意咳了一下。她的聲音打斷了青年的思緒,青年轉過臉來看著孟婆說:“那人莫非對人世有何眷念?能有眷念之人,甚是有福。”孟婆默不作聲地抬了抬手,指指前方,示意青年往前走。青年抬頭看向前路,只見前方是大片看不見邊際的冥花花海,花海中間有一條崎嶇小徑,小徑連接著深不見底的幽冥。看著眼前的景象,青年咽了咽唾沫,用手撫了一下腰間的佩刀,問道:“往前行乃是輪回之路?”。孟婆依然不作聲,只是示意青年繼續向前走。青年無奈,只好向前邁開了腳步。
青年在花海中漸行漸遠,只留下逐漸變小直至消失的背影。
千百年來孟婆一直在這奈何橋尾日復一日地給亡魂們遞著湯藥。她雖然生前貴為堯帝之女,飽讀詩書傾城傾國,在婚嫁的年紀成為舜帝的愛妃,但世事不可預料,禍從天降命喪江中化作風神,自此作別人間。孟婆自己深知生離死別之痛,也明了生前諸多心愿未能了卻而遺憾的心碎,更懂得那些不舍、懊悔與遺憾的情愫纏在心間無法釋懷的痛苦。所以,誓要拯救蒼生用自己的湯藥將眾亡魂從世間恩怨情仇中解脫出來,用一身輕松自在去面對新的輪回。
雖然,孟婆免于輪回之苦在奈河橋邊抱著拯救蒼生的理想,她為了讓亡魂們毫無掛念地走入新的輪回,一遍遍地為亡魂們打開心結,好讓他們沒有負擔地喝下湯藥。但是,可惜初到陰司的孟婆并未料到并非只有世間人心惡,即便是成了亡魂,也依然人心鬼魅。并不是眾生都抱有善念對生前有憾,有的亡魂甚至希望帶著前世的記憶進入到新的輪回,以便在新的一世中謀得好處。那些好處或是抱得美人歸,亦或是平步青云將功名利祿收入囊中……不幸窺見人心的孟婆不再開口,不再回答任何亡魂的提問,也不再告訴任何亡魂前路如何。
送走了士兵模樣的青年,孟婆注視著這段時間一直在河對岸躊躇不前的男子。她心里懂得男子在猶豫什么,便給他時間,希望他能自己做出一個無悔的決定。
男子在幾度來回踱步后終于動身了。
他牽著白馬往奈何橋的反方向走去,越走越遠,幾近消失在厚重的迷霧中。孟婆看在眼里搖了搖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因為千百年來由于不肯放下前世記憶而成為殘魂野鬼不入輪回,最終灰飛煙滅的亡魂他并不是第一個。
正當孟婆一邊感慨,一邊收回目光伸手去整理陶瓷碗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一聲聲清脆的馬蹄聲。馬蹄有節奏地緩慢地越來越近。只見男子牽著白馬出現在迷霧中,朝著奈何橋走來,他走過了三生石,走過了開滿了虞美人花的小徑。沿路的虞美人花被他的長衫所牽動,不情愿地隨著長衫劃過的方向折下腰又倔強地再擺正姿勢。終于,男子走到了奈何橋頭,抬腳踏上了青石臺階。
孟婆像面對從古到今的所有亡魂那樣,利落地舀起湯藥遞給男子。男子伸手畢恭畢敬地接過陶瓷碗,向孟婆行了謝禮。在他低頭俯瞰湯藥時,淚水滾落到碗中在碗里形成一波漣漪。他深吸一口氣,感嘆道:“迄今為止能在此一飲而盡湯藥之人,其真對人世無不甘?甚是有福。”孟婆并無作答。男子搖了搖頭無奈地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喝下了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