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寒,倒回已經數日,遼闊的江面平靜得叫人不禁生畏,流綿風息陣陣掠過,激得水紋上霞光粼粼。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慢步走到這個蒼莽陳陋的渡口上來,那長排的朽木架子頓時被踩得咯吱直響。
“猴叔,下一站是哪兒啊?”
小女娃兒舉起秀目,抬頭望著那依舊套著灰色斗篷的猴子,等待著后者的回答。
猴子也抬起頭,望向那天邊絢爛的火橘色余陽,微瞇著的眼里盡是留戀之味。
“下一站嗎……俺也不知道。這些土地的名兒,雖說俺能用耳朵聽出來,但有時也不想去聽……”
“為什么?”
猴子沒有回答這句話,他只是轉過臉,對女娃兒眨巴了下眼睛,然后再度望向渡口外茫茫的江面。
此時的江面上,兩群江鷗的黑影互相交錯,又輕飄飄地分開,好像火堆里相遇的幾簇飛燼。
小女娃兒似懂非懂,也跟著望向江心那最后一簾日影,之后又蹲下身子,扒著那潮濕木板的邊緣玩兒。
……
“猴叔你看,那是啥?”
手上扒拉得正煩悶,女娃兒忽然目光一瞟,瞟到那野草叢生的河岸邊似乎擱淺著什么東西。
聽到女娃子的聲音,猴子也順著方向,瞧見了那東西,此物浮在岸邊的淤泥上,正被漲起的潮水拉扯著。
猴子一踮腳尖,身體便是乘風而起,最后在那片河岸前輕飄飄地落了地。
此時猴子細看,發現那其實不是什么東西,而是個小小的人兒。
“誰家的小孩兒……”
那孩子四條手腳耷拉在冒著水的淤泥里,面色青白,烏黑而濕漉漉的短發分作縷,貼在了額頭上。
看起來年紀不大,跟女娃兒差不多的樣子,因那副軀干只有小小一丁點兒,所以才被錯當成了物件。
這時,女娃兒也嘟嘟地跑了過來,口里直喘著氣,但隔著好些距離,她就已經在伸著頭瞅了。
“那是什么?”女娃兒眼睛滴溜溜地盯著。
“是個小孩兒。跟你一樣。”
一聽是個小孩兒,女娃兒不禁再次探頭,瞪大了眼睛,顯然是不太敢相信。
泥灘上的,好像確實是個小人兒,可看著也忒瘦了,那手腳幾乎就跟掃帚棍一般細,臉色又白得嚇人!
“把他救上來吧,他看起來好冷!”女娃兒臉上滿是擔憂,仿佛此刻躺在那里的正是她自己。
猴子似乎沒有聽見女娃兒的話,微瞇著一對細潤的金瞳,盯著那小人兒瞧了片刻。
“你可想好了?真要救他?”目光流轉,猴子忽然蹲下來,微微偏頭問道。
“為啥不救?他還活著。”
看著女娃子臉上認真的樣子,猴子微笑著輕點點頭,一招手,泥灘上那孩子便好似被什么托了起來。
隨著那孩子在半空中的移動,泥水急急甩注下來,將河畔上野長著的草木沙石澆得臟黑。
最終,這副小身體在某叢較為干燥的草枝上被輕輕放下了。
猴子又將食指在其印堂上緩緩點落,那孩子立即劇烈咳嗽起來,身體蜷縮成球狀,活像條菜青蟲。
“你且記得,他本該死的,我們救活他已是逆天行事了,切不可再與其有任何瓜葛!”
猴子對女娃兒囑咐了一句,但沒想到,女娃兒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無從辯駁。
“如果他真的該死就不會遇到我們了,不是嗎?”
猴子張了張嘴,第一次看著女娃兒沉默了。丫頭越來越聰明了,但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
粗糙而凹凸不平的石壁很安靜,在夜色中,被恍惚的黃色火光照映得極其鮮亮。
三人圍坐在一堆熾熱的篝火旁邊,其中有兩道影子很小,一道影子被拉得很長。
氣氛有些沉悶。
“你叫什么名字?”猴子率先打破了肅靜,微垂的眸子轉向了那個瘦小的男孩兒。
男孩兒本來一直低著頭不敢說話,被這么一問,頓時有些驚慌,眼神也閃爍了起來。
“我……我叫阿文……”
聞言,猴子點點頭,這孩子擱淺的地方叫吳家渡,上游只有兩個村鎮,一個叫周亨鎮,一個叫翠孫村。
看來他不是姓周就是姓孫。要是姓孫就有意思了,跟師祖當年給俺起的一樣。
不過,這一路他們兩個并沒有經過翠孫村,只是聽周亨鎮的父老講起過有這么個地方。
“你咋會掉進水里啊?要不是叔救你,你就去見佛祖啦!”女娃子迫不及待地接過話頭。
阿文剛開始并不想回答,但女娃子盯著他的眼神實在太灼熱了,無奈之下,只好托盤而出。
“我想造反。”
“造反?”女娃子不禁和猴子面面相覷,之后又是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回到這個阿文身上。
“只要過了江,找到去往BJ的客商,我就能一路尋找同伴,等時候一到,就沖進皇宮殺了老佛爺!”
女娃子聽得一愣一愣的,平時咋咋呼呼的她此時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這老佛爺她好像聽說過,雖然有點想不起來,但應該是個厲害的主,就憑這小家伙還想去殺他呀!
阿文見兩人沒什么反應,似乎也是有些心動,便有些試探地問道:“你們要不要加入我?”
“不行!”
阿文話音未落,猴子拒絕的聲音便鏗鏘地響起,這時前者才發現了這位灰斗篷大叔銳利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威嚴讓他感到心悸。
阿文不敢與這眼神對視太久,便收回目光,嘆了口氣,說:“那你們打算怎么處置我?”
猴子和女娃子又是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小屁孩兒在講什么東西。
阿文看著他們沒有任何舉動,皺了皺眉,補充道:“你們救過我一命,就算現在要拿我去領賞,我也不會有怨言。”
“你可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呆子!”
女娃子突然怒氣沖沖地跳了起來,對著這個阿文大罵:“你以為你的命值幾個錢?還領賞?我們廢這么大勁救你,你轉過頭又不要了?真是沒良心!”
聽到這些話語,阿文只覺羞愧難當,低下了頭,憋了好久才憋出句“對不住”。
阿文道歉的話,倒是讓女娃子的氣消了下去。
“對了,你們都叫什么名字啊?你們對我有恩,我得時常記著。”
“不足掛齒。”猴子習慣性地不愿說出自己的身份。
但是,聽到這話的女娃子就有點腦瓜子嗡嗡了,對啊,我好像還沒起過名字啊!她不由得將目光轉向了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