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怙

一

建鄴城，烏衣巷。

這里是王家提前選好的落腳點。

出了巷子，就是淮水那一大片日夜不息平緩流淌的水面，像極了家鄉的大沂河。

因為相傳秦始皇曾疏鑿河道，淮水在唐代改稱秦淮河。

在一個夕陽將下的傍晚，王氏一族在王敦軍隊的護送下平安抵達烏衣巷。雖然途中也曾遭遇過亂軍，財產小有損失，但好在有驚無險，人員安全。

下船的時候是什么情形，王羲之并不知道，他在乳母的懷里睡著了。這一路的顛簸對一個不足五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王羲之睡得很沉。他夢見了樹上的知了，夢見了哥哥給他的兩顆棗子，還夢見叫不上名兒的蟲子把自己的手指咬得又紅又腫。

王羲之哭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船上，但那種晃悠悠的感覺還在。他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身體不聽使喚。他哭得越發厲害了。

母親衛氏和乳母聞聲趕了過來。

衛氏伸手來抱他，卻被嚇了一跳——王羲之突然沒了聲音，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然后，他小小的身體就開始不停地抽搐。

衛氏嚇壞了，不知該怎么辦。倒是乳母有些經驗，順手拿起一個空荷包塞到了王羲之嘴里。她說應該是發癲，這樣可以防止王羲之咬到舌頭。

衛氏緩過神來，顧不得才剛剛下船，一疊聲地叫人去請郎中。這人生地不熟的，哪里去請郎中！

丫鬟一邊向外跑，一邊喊：“二公子病了，快去請郎中！”

院子里一個平素負責采買的上了年紀的仆人見多識廣，祖上也開過醫館，趕忙跑進跨院，隔著門叫：“夫人，小人略懂些醫術，可否容我進來瞧瞧？”

衛氏哪里顧得許多，忙喊：“快請進來！”

那人進得門來，沖到王羲之身邊，迅速松開他的衣領，取出口中的荷包，又把他的頭偏向一側，吩咐乳母幫忙擦去口中嘔吐的穢物。

此時的王羲之已經停止抽搐，只是虛弱地呼吸。

衛氏摸摸他的頭，又摸摸他的手，嘴里一直念叨：“爹爹不在家，你可不要嚇唬娘啊！”

郎中來了以后，把了脈，問了診，開了方子，說是路上勞累，小孩子吃不消才會如此。因家里長輩并沒有過發癲的情況，所以沒什么大礙，讓衛氏放心。說若是明日還不好轉，再差人去請，自己也定會再來。

好在第二天，王羲之就和平時一樣活蹦亂跳了，只是偶爾說身上疼。

王羲之的病，就是今天所說的癲癇。自那之后，每一二年便發作一次，慢慢地家里人也就習以為常了，王羲之自己也不以為意，而且多了些“久病成醫”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