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存12歲那年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她的身體里住進了一只妖精。云存管它叫海因克里。
海因克里擁有川劇變臉般的戲法——
它能變成云存自己的模樣,同時在她的腦海中策劃無數次自殺的場面:在夢中酣睡的云存,會被從萬丈高空跌入谷底的驚慌與恐懼感驚醒。有時云存會穿上囚服被身邊兩個中世紀打扮的劊子手送上斷頭臺;抑或著是她手腕處如同噴泉般涌出的毛骨悚然的鮮血,靜靜地流入了她無處安放的自尊。
人性本能對未知與死亡的恐懼在此刻被放大不知道多少倍,對于這個12歲的小姑娘而言。簡直就是親身體驗一遍從不敢獨自觀看的恐怖片!
如果你以為海因克里僅僅只有這些本事,那就大錯特錯了。
它亦會變成云存周圍的人:老師、同學、甚至是李氏!樹口的老桃樹和那條清澈的小溪都可以變成!
腦海中浮現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臉,只是他們看她的眼神是那樣的離奇。是嘲諷?還是是指責?只有海因克里自己知道。
那里的人將會無限放大云存曾經犯下的小錯誤,或者是口誤說錯的話,就如同在口中被反復咀嚼的口香糖,早已沒了原來的甜味,非要用手拉扯出來,又臭又長的樣子,看上去是那么的令人惡心反胃。
這是一種罪惡感,一種荒誕離奇的罪惡感。每當腦海中他們的臉龐被扭曲得像美術館中那些欣賞不來的油畫時,云存心中的罪惡感如同多年沉睡在火山底部蠢蠢欲動的巖漿,頃刻間山崩地裂!
痛苦!太痛苦了。“我有罪……我有罪……我……我該死。”
痛苦到極致之時,自我傷害就是最好的麻醉劑。圓規針頭的血漬就是對這一切的一切最好的證明。
人們說罪大惡極之人死后會被打會十八層地獄,在那里受著數不盡的折磨與痛楚。自然形成的血痂早已脫落,那些刻在小臂上的傷疤呀,可隨時都是一封嶄新的懺悔書,深深地刻在了兩根地獄石柱上。
其實海因克里具體的樣子倒像是西方神話中的死神一般——那把骷髏大鐮刀把他的脊背壓駝了,像一頭風燭殘年的老驢子。全身沒有一處皮膚,全是骷髏手腳。夜幕般黑色的斗篷,使他變得更可怖,那是一種來自地獄深淵的黑色。
不過云存從來見過他的正臉,同時她也并不好奇,直到有一天……
這只妖精問她:“你害怕我嗎?”
她回答:“不怕不害怕,這么長時間了,你倒是像我一位老朋友。”
接著海因克里又問道:“那你為什么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呢。”
“什么?你說什么?”
“凝視我,記住我。”
那天云存并沒有看到海因克里的臉,只見海因克里舉起他的死神之鐮,那是兩道極其陰森駭人的寒光,如同天雷一般朝她的雙眼劈去。劈碎了稚子眸中的希望之光,云存整個人木訥在原地不知所措,這是一個沒有痛苦的過程,她只是感覺自己漸漸地灰暗了下去。
孩童清澈透人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追隨太陽的方向散發在大千世界中。自從妖精來后,云存迷失了自己的太陽,那雙木魚般遲頓的眼球,油盡燈枯的精神氣,似乎她一刻就要倒地不起,死不瞑目。
自此之后,她的世界里被覆蓋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蜘蛛網。那網是那樣的密不透風,層層堆疊,蒙蔽了她的雙眼。角落里那只溫馨可人的毛絨大熊,在蛛網的裝飾下,硬是被云存當成了蓄勢待發的猛獸。(歪個樓,大家都猜猜這是什么意思。)
大人的心之海總是幽黑見血,深不可測,而且還散發著陣陣惡臭與騷味。將一活物丟入其中,只怕連個骨頭架子都撈不上來。海因克里是討厭對付這種了——本身就是一灘污泥濁水,就沒了自己作惡的余地了。
“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海因克里用它那雙爬滿卵蟲的骷髏腳,在云存的心之海中留下了道道渾濁不堪的足跡。淡粉色的海面,早已人是物非。
“也許我本身就不像他們所說的這么美好,對,那片海面本來就應該這樣混濁,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對了,海因克里還有一個名字——抑郁癥,有時也會被叫做玉玉癥。
云存那年初二在確診之后,班里人的反應可以是千奇百怪。
“你多笑笑就好了。”
“在我眼里你是個很開朗的女孩兒啊,怎么會得這種病呢?別想太多啦!”
“哇靠……牛批……”
“加油哦,要堅強。”
“明明是自己太悲觀了,哪有什么病啊……”
哦,這里不得不提一嘴,云存班上的部分女同學,甚至向其投來了羨慕的目光。用林奕含老師的話說就是:“他們簡直恨不得能得抑郁癥,他們覺得抑郁癥是一件很詩情畫意的事情。他們不知道我站在我的疾病里,我看出去的蒼白與荒蕪。”
云存得知后,便對她們講述了這個叫海因克里的妖精會吃人的故事。
“它會最先吸取你的精力,使你變得委靡不振。接著在生命之樹放滿蚜蟲拼命啃食內部精華,不久之后大樹除去根部簡直就是一個空心木桶。樹上結滿了人的七情六欲,也早已枯萎殆盡了——它自己是不吃這些東西的的,因為其生來與之相對立。也許有一天它會吃掉我的內臟,披上我的皮囊,然后代替我活在這個世界上。”
那些女同學聽學之后先是一頭霧水,之后便是捧腹大笑:
“所以你想表達什么呢??我看你真的有點不正常誒。”
“我想說這不是一件什么很幸運的事,沒了。”
“哦。”
“你們簡直就是荒謬!是我錯了,還是這個世界錯了!”
“我不知道誒,但我們都知道你變了。”
“沒有啊,我還是我。”
之后他們就通往幻想天才之島了,島上有海子、三毛、海明威,村上春樹在向她們招手。
綠山墻……終于也披上了泛黃的濾鏡。
ps: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