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思慮半晌,又打量我一番,最終吩咐衛兵道:“帶回營房先關起來,你們去她說的沿路打聽打聽看是否有村民認得此人!”
臨走又補充一句:“先不用驚動王上!”
拜姚之策這位侍衛總長所賜,這一下,徹底追不上阿爹了。
他抓了我,也不送姚之策,也不放我出去。
只每日將我拘在他營房內,派了兩名小兵看管。
他自己每日進進出出,好像很忙碌的樣子。對我也不審問,也不打罵,倒好像全然忘了我這個人的存在。
我初時還想誆騙小兵,讓他們松懈些,好伺機逃跑。后來眼看著是不可能追上阿爹了,索性棄了這個念頭。
反正在這里雖有人看管,不能自由進出,但是我在營房區域內活動,打拳練武睡覺,左右都無人管。
一日兩頓自有人送上門來,有酒有菜,倒好過在山里還得靠自己獵食,運氣不好時還得餓肚子。
姚之策的錢糧,多半是掠奪百姓而來,我多吃他酒米,也算為百姓報仇了。既然逃不掉,我索性放開膽子,大大方方住下來了。
時間一長,連看管我的那兩名小兵也不甚上心,閑時無人時,還與我偷酒賭骰子耍。
這倆小子也是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了,沒法子才來投軍。一個虛歲十五,一個十六,都比我大不了幾歲。混熟了,也就許我無人時偷溜出去上個茅房,洗個澡什么的。
我趁此就忍不住附近轉轉。
按理說帶兵打仗之人,多習拳腳功夫,每日帶領士兵們操練,很少人還能對看書識字有興趣。
可竟讓我發現,營房竟有一扇小門,無人看守。我偷偷找了機會進入,竟發現原來是一間書庫。
這下可把我高興壞了,我娘打我小時便教我讀書認字,三歲時便許我同本家的哥哥們進私塾旁聽。我是很識得些字的。
后來住在山里,沒有書籍,阿爹只三不五時找些話本子給我讀,權當解悶。可究竟不多,有時候一個話本子看上三五遍,哪怕再精彩的話本子,也就膩了。
這下好了,發現這么一座寶庫。話本子自不必說,兵家縱橫捭闔之術、儒家書禮法度之說,甚至連三皇五帝時的一些野史札記都有。我徜徉在書海里,除非姚之策給我殺了,不然攆我走我都不走。
我不時瞅準了機會進來薅幾本帶回看管我的營房去讀,讀完了又偷偷進來調換。一時竟不知春秋何在,有點樂不思蜀了。
一日正待在營房惡啃一本極晦澀難懂的古籍,那個男的,我現在知道他叫林瑯,原是姚之策的侍衛親兵長,因江北局勢穩定,暫未開戰,有些新招的士兵就在此休整練兵,姚之策命他代管軍務,整頓紀律。
林瑯,林衛官,冷不防跑過來提審我了。
他看著我還來不及藏進衣服里的書本,伸手奪過去:“哼,獵戶的女兒?”
我坦然:“我爹與村里的夫子交好,閑時送他些山里野貨,夫子許我在私塾旁聽,所以識得些字!”
他盯著我:“我可什么都沒問哪!你這是不打自招?”
我覺得我還是不說話的好。
他在我周圍踱著步轉了兩圈,細細打量著我:“我去查了,附近村民都不知你從何處而來。只說有個瘸腿的老爹,父女倆住在山里,以打獵為生,是也不是?”
我想了想,不知道答是好還是不是好。索性不說話。
他坐下來,一雙眼睛盯著我:“不管你從何處來,量你一個小姑娘,也圖謀不了什么大事。既然你爹從軍去了,十有八九也活不成,你無人照管,就跟著我吧。給我做些灑掃活計,我給你口飯吃。你看如何?”
我抬起頭,問他:“活做完了,閑時許我看書不許?”
他大笑:“隨你!”
又補充:“就有一點,還是做男子打扮,別漏了陷!”
我有點不解。
他騷騷頭:“倒不為別的,帶著個姑娘,讓兵士們看到了,影響不好!”
既有飯吃,還有書讀,自此我算過了明路,每日除早晚得伺候這位官爺洗嗽,日常他在營里整頓軍務時給他送個飯啥的,倒也沒有旁的事。
我開始還擔心會遇到姚之策,后來才聽人提起長義王在城里享福,輕易不到營房來。
原先看管我的那兩名小兵,算成了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了。
聽他們說起我才得知,原來我之所以被俘,皆因姚之策有個庶出的小女兒,比我大上兩歲,姚看中林衛官文武全才,欲讓他做個女婿,結果那姑娘不同意,偷偷換了小廝的衣服,偷偷溜了。
我恍然,難怪當初他們要找男扮女裝的小姑娘,沒抓著她,倒坑慘了我。
倒也不算很慘,畢竟我現在有書讀、有飯吃,可是比起和阿爹在一起來,那我倒情愿忍饑挨餓。
唉,阿爹,不知道他現在倒找著我親爹沒有?
我一邊擦著桌子,一邊忍不住長嘆一聲。
“怎么,在我這里好吃好住,不比你在山中缺衣少食的做野人強,你怎么還嘆起氣來了?”我抬頭,林瑯已大踏步邁入帳中。
往日他可沒有這么快歇班,我不禁有點狐疑。
“問你話呢,野人?”對方見我發怔,不耐煩道。
“想我爹了,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索性一下子也編不出別的謊,我干脆直說道。
對方倒楞了一下,很難得緩和了臉色,聲音轉柔道:“王上派我充當先行軍,北上征討,你與我同去,或許大海撈針也能遇上你爹!”
這個消息突如其來,令我大感意外。
晚上我回到自己房中,思忖再三。我可不想隨軍打仗,先不說戰場兇險,人海茫茫,我去哪里找我爹去!
還不如回山里等我爹來接我的好。
說走就走,眼下他們對我已不存防備,想溜走比當初可容易多了。
我連夜收拾東西,還不忘順走了幾本書,趁著星夜就溜出營地,往山里奔去。
沒想到我前腳剛回到當日我住的山洞,追兵眨眼就到。
要不是我當時尿急,躲在洞后面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下面解手,聽著追兵們說話,就又被他們逮回去了。
我想不明白的,既然林衛官知道我并非探子,也肯讓我在他營房當值,并未報告給姚之策,為啥就不肯放過我呢?
看來此地也不甚安全,我只好往更深的深山跑去。
所幸山中我比他們熟,進了山,只要我不肯出來,他們找不著我。
隔幾日我估計他們已經走了,就想回去看看。
結果沒想到不僅士兵們,林衛官竟然也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