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龍聽說崇禎要在紫禁城的平臺上召見他。

在毛文龍聽說魏忠賢被崇禎親手捏死、袁崇煥同樣在平臺召對后吃癟的經歷后，毛文龍心底有些忐忑。

雖然從孫承宗那得到消息，自己的命是崇禎救的。但毛文龍知道，崇禎是看在自己八年來幫他撐著皮島、給皇太極制造麻煩的緣故。

毛文龍很快確定，面對崇禎這樣的人物，待會被接見時一句假話都不能多說。要是自己不知道或不確定的，保持沉默便是。

袁崇煥吹牛尚且被除掉了總督的職位。若是他一個深入敵后八年，尚不能完全辨別是否對大明忠心的人吹了牛，等待的是不是殺頭之罪，毛文龍不知道。

毛文龍有點想西湖老家了。

“宣——皮島總兵——毛文龍——覲見！”

毛文龍走上了紫荊城的平臺：

“臣毛文龍，拜見陛下。”

毛文龍行跪拜禮之時，用自己眼角的余光掃了一眼這位大明的新皇帝。雖然得知崇禎皇帝尚未及冠，但毛文龍還是驚詫于他的年輕。在毛文龍的心底，像崇禎這般狠辣、官場的油條，即使是相由心生，也應該有一般老成的神態。

“毛愛卿快快請起。”

“陛下，毛文龍不敢起。臣毛文龍，謝陛下救命之恩！”

“毛總兵為朕，為大明在皮島支撐多年，理應獲得獎賞，談什么身價性命之憂！這一點，是朕沒有管好袁將軍。朕在這里和毛愛卿賠罪。”

“陛下萬萬不可！”毛文龍還在推辭。他不知道崇禎散發的是善意還是惡意。萬一和袁崇煥一樣和和氣氣地說到一半，突然翻臉了呢？這可說不準，畢竟，崇禎和袁崇煥一樣，都是孫承宗地學生。誰知道他老人家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出了大問題？

“毛總兵，不必對我如此戒備。實話和你說，坐在這個皇位上，我可是一天天地，連覺都睡不穩啊。現在的大明，你也知道。”

毛文龍微微地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毛總兵在敵后八年。說實話，我是沒有這樣的能力。一座皮島，在毛總兵的手底下翻出了花，讓皇太極視之為雞肋。毛總兵地一舉一動，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之前尚未扳倒魏忠賢，不敢與毛總兵妄言相見。”

“皮島的稅賦和財富，在我的眼里只是小事。毛總兵，皮島只是一個小小的島，即使在島上享盡榮華富貴，毛總兵的家人，也無法得知。據我所知，毛總兵是官商世家出身吧？毛總兵的祖父，可是一輩子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孫子能夠光宗耀祖啊。”

“陛下的意思是……”

“毛總兵，可愿意在這大明的土地上，造上無數個皮島？”崇禎笑道。

聽到這話，毛文龍懸著不知多少日的心放下來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和善卻又擁有大略的皇帝，在那一刻，確定了他一生真正的賞識者。

薊遼總督軍營。

孫承宗接到了崇禎的信和附帶的圣旨，急急忙忙地拆開。

讀完之后，孫承宗懸著的心也就放了下來。

袁崇煥不用死了。

崇禎是這樣對他的老師說的：

老師可拿著這份我單獨寫的圣旨宣讀，或是交給袁崇煥，可讓袁崇煥戴罪立功。

寧遠城監牢。

袁崇煥自從當了官以后，從未過上這樣的日子。

每天兩頓，每頓一碗稀飯，便把他打發了。連饅頭都沒得吃。

袁崇煥問過看守。看守說：

“現在是大荒之年。若是給每個人都吃飽，那鄉下的流民豈不是都要擠破頭犯事，然后到監牢里蹭吃蹭喝？”

袁崇煥默然。

這天，獄卒帶來了酒，還有肘子，魚，來到了袁崇煥的牢里。

袁崇煥看著獄卒把吃食端到自己面前，獄卒卻吞咽口水的樣子，以為自己要上路了。

獄卒不知道袁崇煥的身份。畢竟在這個牢里面，管你是袁崇煥還是馬崇煥。都是將死的人。

袁崇煥招呼獄卒：“來，一起來喝點。”

獄卒有些猶豫。

“我都是將死的人了，還有什么值得你顧慮的嗎？”

獄卒想了想，發現袁崇煥說的有道理，便也坐了下來。

袁崇煥邊喝酒邊和獄卒爭搶魚和肘子。

“這位大人，你又是犯了什么事進來的？”獄卒有些喝高了，不禁問道。他早就對這名囚犯很好奇。不同于其他囚犯天天喊冤，袁崇煥很安靜，從來沒有呼喊過。

“我啊，一個打仗的。違反了軍令，自然就進來了。”

獄卒了然。怪不得。當兵的犯了事，基本上都是翻不了案的。難怪他不爭不鬧。

“你是怎么當上獄卒的？”袁崇煥也有些好奇。畢竟是自己最后一頓飯了，聽人說說故事也是好的。

“我嘛，就是一個平頭老百姓。”獄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然后說道：

“我祖父是一個小獄卒，爹是個游手好閑的混子。

祖父死的早，爹卻沒有改掉自己游手好閑的性子。沒了祖父的管束，變本加厲。

后來娘跑了，爹聽說欠下了好多債，人家要債的把我們家的房子給占了，我偷偷跑了出去，否則人家要把我的腿打斷。

說來也巧，后來，我一直靠當一個扒手為生，結果偷到了我爺爺生前的同僚。我本來以為老人家是最好偷的，結果人三兩下把我擒住。

后來人家把我帶到了官府，問我家人，這才發現他認識我爺爺。

恰巧少獄卒，人家就讓我繼承了我爺爺生前的位置。”

袁崇煥聽了后，和獄卒碰了碰杯：“你這半輩子也不容易。”

獄卒則是搖了搖頭：“我算是走運的了。比我不容易的人，多了去了。”

…………

獄卒帶來的酒并不算少。獄卒喝醉了，躺在一邊。

袁崇煥也有些醉了。

“元素，喝好了嗎？”

聽到孫承宗的聲音，袁崇煥立馬清醒了過來。

“老師，是要上路了嗎？”袁崇煥盯著孫承宗被獄內燈火照出的影子，苦笑道。

“上路？上什么路？快來這里跪著，謝陛下的隆恩！”

袁崇煥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