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本來張嘴還想說些什么,卻被突兀其來的一聲咳嗽打斷。
只見趙峰靠著冰冷的墻壁,望著天花板的頭低下來,壓抑的咳嗽讓他胸腔劇烈起伏。臉色在應急燈的光線下更加蒼白,聲音沙啞的看著我和老董幾人苦笑的問道:“你們大部隊去了市中心對嗎?”
我,建國,老董三人凝重的點了點頭。
老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低沉地補充道:“是,趙隊。我們團主力…是護送幾位病毒專家,去市中心溯源了。那里…被確認是這次災難最初的爆發點!而我們班…”他指了指自己、我和建國,“分配的任務是去你們 W警駐扎地,嘗試恢復那里的通訊樞紐,建立與外界和主力的聯系。結果…來的路上就遇到了你們,被卷進了這場混戰。”
趙峰聽完,眼神晦暗不明,仿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聲音帶著一絲復雜的情緒,有沉重,有憂慮,甚至我感覺還有一絲絕望的預判!
“恢復通訊…?”趙峰重復著老董的話,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種極度的疲憊和虛無。他眼神徹底暗淡了下去,像燃盡的余燼。蒼白的臉上更是蒙上了一層深重的愁容,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他頓了頓,再次開口時,那沙啞的聲音里浸滿了化不開的悲傷,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石頭砸在地上:
“不用了…整個 w警支隊…就剩下我們了!”
“轟——!”
這句話如同在死寂的超市里面投下了一顆精神炸彈!
空氣瞬間凝固!時間仿佛也凝滯了!
建國倒吸一口涼氣,身體猛的一晃,差點撞到旁邊的貨架!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趙峰,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老董整個人僵在原地,臉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著。作為軍人,他太明白這幾個字意味著什么了!那是建制打光,是幾乎全軍覆沒!是難以想象的慘烈犧牲!他看向趙峰和他身邊僅存的 W警戰士張猛,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悲憫。難怪他們如此沉默,如此疲憊。恢復通訊的任務目標,在這支本身已經不復存在的現實面前,瞬間成了一個巨大的諷刺!
我抱著電臺的手臂僵硬了,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電臺的冰冷外殼貼著我的皮膚,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聯系誰?恢復什么?整個支隊…都沒了?李鋼的犧牲不再是孤例,而是這場巨大悲劇中一個慘烈的個例!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無力感和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幾乎窒息。我們拼命想要建立的“聯系”,其根基早已化為廢墟和尸骸!
王源抱著槍,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臉上之前的羞愧被這突如其來的、更宏觀的悲劇沖擊得支離破碎。
他下意識地看向張猛——那個僅存的、木然癱坐的 W警戰士。張猛在聽到“就剩下我們了”這句話時,身體猛地一顫!他把頭更深地埋進了膝蓋,肩膀開始無法抑制地、劇烈地聳動起來,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聲,如同受傷野獸的悲鳴,斷斷續續地從他埋著的頭顱下傳出來。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靈魂被撕裂后無法愈合的、最深的悲慟。他的整個世界,他的戰友,他的“家”,真的…只剩下他和隊長了。
墻角,陳偉無意識的、帶著哭腔的囈語,在這片死寂與無聲的悲鳴中,顯得格外清晰而詭異,如同來自地獄的嘲弄。
張猛那壓抑的嗚咽像針一樣刺進我的耳朵,強行將我從那冰冷的絕望潮水中拽回一絲神志。太多的疑問在我腦中翻騰,幾乎要沖破喉嚨:“你們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么?怎么會整個支隊只剩下你們了?還有市中心到底什么情況?”我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趙峰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佝僂的脊背劇烈起伏,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再抬頭時,那雙布滿蛛網般血絲的眼睛里,只剩下被碾碎后的空洞。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聲音嘶啞:
“5月19號…港口…護送一批人去市中心高戒所隔離…”他眼神失焦地釘在墻角污漬上,“車上就不對了。高燒…噴射狀嘔吐…不像病,像有活物在啃噬他們內臟…瞳孔…散得如死魚…送到時…人已僵冷。”
他喉結艱難滾動,噬骨的悔恨擰成一句咆哮:“我他媽…竟信了上頭鬼話!‘守尸!有異再報!’操!尸體還能‘異’動?!蠢得該死!…留了四個兵守著冰柜…我…走了…”拳頭攥得骨節爆響。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喘后,聲音飄忽如墜夢魘:
“20號…半夜…電話炸響!高戒所和警所的嚎叫混著電流刺出來:‘你的兵在殺人!死人在咬人!’我對著話筒吼:‘放屁!老子的兵寧可自殺也不會——’話音未落…”他聲音陡然拔高,瞳孔因驚駭驟縮,“…槍聲!爆豆般從聽筒炸出!95式的脆響!…子彈像鑿進我天靈蓋!”
趙峰猛吸氣似溺者:“血凍住了!帶人撲向高戒所…距門百米…腥風已凝成實體撞來!混雜惡臭與鐵銹味…灌進肺里像刀割!”
“沖進大廳…”他閉眼,身體如風中殘燭,“…血海。黏稠的黑紅漿液漫過腳踝…斷肢如垃圾漂浮…一截腸子掛在吊燈上晃蕩…天花板的血漿正滴答砸落…慘叫…咀嚼骨頭的嘎嘣聲…織成地獄交響曲…”
“新兵小劉…剛授銜沒多久…”趙峰的聲音驟然被掐斷,頸側青筋暴凸,“…被個只剩半截頸子的護士尸撲倒!獠牙‘噗嗤’貫穿喉管…動脈血噴濺三米高!我們…槍口抖成篩子…那是親手帶的兵啊!哪怕他眼珠蒙灰…嘴角耷拉戰友的肉絲…還在嘶喊:吳迪!我是趙隊!挺住!’…盼著…盼著噩夢醒…”
“醒個屁!”他猝然睜眼,濁淚混血滾落,“他們早是披人皮的饕餮!子彈穿胸…轟碗大洞…照撲不誤!腿骨射碎…拖著爛肉爬!唯剩那顆頭…灰白眼珠子死咬活人!”
“戰士們…被撕碎…吞食…然后…”他渾身劇顫,牙關磕出寒音,“…倒下的殘軀…竟抽搐著…支離破碎地拱起!掛著零碎內臟…眼泛尸青…撲向…最近的溫熱血肉…”
“是拿兄弟的命…填出來的認知啊!”趙峰喉間迸出獸嚎,“班長王強!為拽回被啃噬的士兵…腳踩滑膩腸子跌倒!槍托脫手…‘砰’地砸中撲來那‘東西’的太陽穴——正是他新兵連的上下鋪兄弟!”趙峰猛地一顫,仿佛顱骨塌陷的悶響仍在耳畔,“…那東西…像斷了線的木偶…軟倒!…只有…徹底搗碎腦仁…才能讓它安息!可…”絕望扼住他喉嚨,“…王強還未來得及爬起…側方陰影中竄出的尸童…一口咬斷他頸動脈!滾燙的血…噴了我滿臉…”
“我…就這么看著啊!”趙峰指骨摳進墻壁灰泥,嘶吼混著血沫,“…看著手足變修羅!噬同袍!…看著拿命試出的活路…眨眼被尸潮吞沒!…那一刻…”他染血的臉扭曲如惡鬼,“…這世界…被啃得只剩骸骨了!”
他喘息如破風箱,聲若游絲:“尸潮…熔爐般翻涌…扯著殘存弟兄…往外面撤…想落下醫院鋼閘…鎖死這口沸鼎…手剛觸閘輪…”他扯出慘笑,“…街對面商鋪轟然爆燃!火光中…無數扭曲黑影正撕扯逃竄人群…嚎叫盈天…整條解放路…已是活尸的餐桌!”
“從市中心煉獄撤出的…二十三條漢子…”他目光掃過張猛蜷縮的身影,“…穿過三條街的尸山肉糜…到我們遇見你們時…只剩我…李鋼,張猛…!”
“那市中心的情況現在豈不是?”我驚心的問道!
“這…還用得著…我說嘛?”趙峰的聲音像砂紙摩擦著生鐵,帶著被絕望徹底浸透后的麻木,“H市幾十萬人口,你們團裝備再精良…能頂得住前仆后繼、不懼生死的尸潮?!”
空氣再次沉入死寂。每個人都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原地,臉上是凝固的茫然和驚駭,思維似乎都被那恐怖的圖景凍結了。只有建國,腮幫子還在機械地一鼓一縮,頑固地嚼著他那點檳榔,眼神卻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陰影——有時候我真服了他這泰山崩于前而嚼檳榔的神經。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幾乎要將人壓垮時,建國猛地吐掉嘴里嚼得稀爛的渣滓,聲音因驚駭而變了調:“他不對勁!快看陳偉!”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墻角!只見陳偉蜷縮的身體正劇烈地篩糠般顫抖,臉色灰敗得像蒙了一層死灰,瞳孔渙散,茫然地“望”著前方虛空。而他身下坐著的地面,赫然洇開一小灘不起眼的、粘稠的褐色污漬——是血!
我和老董心猛地一沉,幾步搶到他身邊。老董一把撕開他小腿處的褲管——一道皮肉翻卷、邊緣發黑的猙獰抓痕暴露在應急燈光線下!傷口周圍的皮膚透著不祥的青紫色,滲出的組織液混合著干涸的血跡,呈現出詭異的褐色粘稠狀態。
建國看到這景象,臉色“唰”地白了,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拍打,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捋了一遍。確認自己毫發無傷后,他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帶著濃重劫后余悸和苦澀的長長呼氣,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趙峰聞聲,艱難地扭過頭。他的目光只在陳偉腿上的傷口停留了不到一秒,瞳孔便驟然收縮,仿佛被那黑色刺痛。他猛地閉上眼,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再睜開時,里面只剩下冰冷的、被痛苦淬煉過的決絕。
“走…”他嘶啞地擠出這個字,伴隨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身體佝僂下去,“…后門…超市后門…”他喘息著,用盡力氣抬起手指向黑暗的深處,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染血的目光掃過昏迷抽搐的陳偉,聲音低沉得如同墓穴里的回響,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冰碴:“他…完了。沒救了…一旦被抓傷,咬傷…最終都會變…變成那些東西的…”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他強行壓下,染血的嘴唇抿成一條慘白的直線,眼神銳利地看向老董和我,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們…快走!我…來處理…我會給他…軍人…最后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