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消失在木屋門后,那扇破舊的門板隔絕了外面冰冷的世界,也暫時隔絕了孩子純真的悲傷。木屋內,重新陷入一種混合著疲憊、壓抑和微弱重燃意志的寂靜。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在此時顯得格外清晰。
我靠在樹干上,冰涼的樹皮透過衣物傳來寒意,驅散了一絲因煙草帶來的暈眩。遠處,風聲嗚咽著穿過殘破的建筑,帶來若有若無、令人心悸的嘶吼聲。偶爾,幾聲尖銳刺耳的金屬刮擦異響,驟然刺破夜的寂靜,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沒。
時間在夜風中緩慢流逝,三個小時的值守,感覺比三天還長。每一絲風吹草動都讓神經緊繃,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槍身。我努力回憶著營區訓練時的戰術地圖,H市周邊的地形地貌在腦海中模糊地勾勒。
新港區…港口…巨大的貨輪泊位,成片的集裝箱堆場、倉庫、海關監管區…復雜的地形意味著更多的藏匿地點和可能的物資,但也意味著更復雜的環境、更容易被伏擊的危險。
木屋傳來輕微的響動,是老董起來了。他走到門口,動作很輕,沒有驚動里面的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聲音壓得極低:“時間到了,去歇會兒。”
我點點頭,沒多言。
“有情況?”他問。
“暫時沒有,就是風大,動靜多。”我簡單回答。
“嗯,早點歇息。”說完,老董便隱入門口的陰影中,像一塊融入夜色的巖石。
走進木屋,篝火的余溫帶來一絲暖意。張猛靠墻坐著,眼睛閉著,但呼吸不平穩,顯然沒有睡著。王源蜷縮在角落,懷里緊緊抱著槍,眼神有些發直地盯著地面,不知在想什么。建國則發出輕微的鼾聲。林薇側臥著,露露小小的身體依偎在她旁邊,小手還抓著她的衣角,臉上淚痕未干,但呼吸均勻,應該是睡著了。林薇的眼睛卻睜著,在昏暗的光線下,望著跳動的火苗,眼神復雜難明。
我在離火堆稍遠、靠近門口的角落坐下,背靠著粗糙的木板墻,身體的疲憊瞬間洶涌襲來,大腦卻異常清醒。閉上眼睛,犧牲戰友的面孔、林薇描述的市中心地獄景象、團長日記上沉重的簽名、露露哭泣的臉、還有那艘在黑暗中行駛、帶來毀滅的貨輪…各種畫面在黑暗中瘋狂交織翻騰。
“活下去…”成了唯一的念頭。明天必須做出決定,需要更詳細的計劃。遠離H市?可是遠離后又能去哪里?守在山頂?物資、彈藥、安全,全是問題…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才在極度的疲憊和混亂的思緒中漸漸模糊,沉入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屋外,風聲依舊,夾雜著老董偶爾挪動腳步的輕微聲響。屋內篝火燃燒著最后一點熱量,微弱地對抗著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與寒冷…
當一縷陽光順著窗縫照射進來,刺入眼皮,我揉了揉眼睛,半瞇著適應光線。雨,終于停了。
我起身時,幾人已圍坐在一起,分享著從營區帶來的壓縮餅干。露露則小口吃著建國給她弄好的自熱食品。
見我起來,老董順手丟過來一袋壓縮餅干和一壺水,嘴里含著食物,聲音囫圇:“見你睡得沉,想晚點叫你的。沒想到自己醒了。”
我笑了笑,沒接話,撕開包裝,沉默地啃起餅干。
早餐結束,我把所有人聚攏在篝火余燼旁。陽光透過縫隙照進來,驅散了昨夜的濕冷,卻驅不散心頭的沉重。我開門見山,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情況大家都清楚。壓縮餅干、子彈、藥品…所有東西都在告急。這木屋,擋不住風,更擋不住尸群。報警裝置只能預警,擋不住沖擊。我們留在這里,就是坐以待斃。”
眾人沉默點頭。露露似乎也感受到了凝重,把兔子玩偶抱得更緊,小臉微微發白,下意識地往林薇懷里縮了縮。
建國撓了撓頭,第一個開口,帶著他慣有的直來直去:“那…回營區?好歹是咱們的地盤,圍墻高,地方熟,總比這破木屋強吧?庫房里說不定還能再翻出點啥。”
我搖了搖頭,目光掃過眾人,尤其在張猛和老董臉上停留:“建國說得沒錯,營區熟悉,圍墻也是優勢。但問題就在大門——電動伸縮門。看著氣派,可一旦斷電或者控制系統損壞,它就是一堆廢鐵!更別說…”
我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我們離開時大門是敞開的,里面已經有游蕩的活尸進去了。就算我們能清理掉,萬一引來大規模的尸群沖擊,那種靠電機驅動的伸縮門,根本頂不住!它不像老式鐵門或者混凝土墻,能硬扛沖擊。到時候,我們會被困死在營區里,連跑都跑不掉!”
建國的表情垮了下來,顯然沒想那么深。張猛緊鎖眉頭,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槍托:“營區不行,那去哪里?總不能一直在荒郊野外亂撞。補給撐不了幾天。”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老董沉默地看著我。林薇摟著露露,眼神專注而憂慮地掃過每一張嚴肅的臉。
我深吸一口氣,攤開腦海中的地圖。
“我們現在急需的,是更安全的庇護所,穩定的補給來源。至于其他的,等前面穩定了再說。”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劃拉著:“回營區不行;往西,是連綿的山區,人煙稀少,理論上活尸也少,但補給同樣困難,一旦深入斷了后路,想出來就難了;往南,更廣闊的平原和城市,林助理的消息…那里更糟。”
我停頓了一下,目光轉向張猛:“張猛,你們營區怎么樣?是否牢固?”
張猛聽到這句話,先是一愣,或許想到了三支隊的慘痛經歷,眼神瞬間暗淡了一下,隨即又強自恢復:“我們營區…沒問題。你也知道,里面的武器彈藥物資,根本沒機會…帶走,所以存量很大。可問題是,”他語氣沉重,“你們也清楚那里的情況,怎么進去?大門外面堵著一大群活尸!能把外面那群東西解決掉,里面就簡單了。”
“W警駐扎地…”老董沉吟著,眉頭擰成了疙瘩,“那地方,我們現在過去,不是送死?”
建國和王源聞言都露出震驚之色——不久前才從那里逃離出來,現在竟要回去?
我迎著他們的目光,沒有退縮:“我看過地圖。”我邊說邊展開地圖,指向其中一個點,“張猛的營區距離市中心有七八里路,附近除了一條商業街,只有一個小鎮。如果我們計劃得當,是有機會的。更何況…”我看向林薇,“林助理提到過,有一種方法可以掩蓋自身活人的氣息。只要能有效降低被發現的概率,一旦成功進入,短期內我們根本不用為物資彈藥發愁!”
“你是說…要把那玩意兒抹身上的法子?”建國說完,突然一陣干嘔,嘴里的檳榔吐了出來,臉色發青地看著林薇。
林薇被看得有些窘迫,但隨即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而專業:“是氣味掩蓋法。雖然…聽起來很原始,但當時在市中心,它確實救了我的命。它能大幅削弱活人對它們的吸引力,效果…大概能維持幾個小時。”
老董只是眉頭微皺。張猛緊盯著我:“你的計劃是什么?”
我指著地圖上營區附近那條蜿蜒的商業街:“需要兩個人利用氣味掩蓋法偽裝自己,然后制造足夠大的動靜——比如聲音或火光——將堵在營區門口的尸群盡可能多地吸引走,引向商業街深處。剩下的人則趁尸群被調動、門口出現空檔的機會,以最快速度沖進營區,占據有利位置,建立防線。等誘餌組成功甩開尸群后,我們再想辦法接應他們回來。”
話一說完,氣氛瞬間凝固,沉重的壓力令人窒息。誰都清楚,引開尸群的人,面臨的是怎樣的九死一生。即便有氣味掩蓋法,在那條狹窄、堆滿廢棄車輛和倒塌招牌、無數門窗洞開如同噬人黑洞的商業街里,任何一點意外——絆倒、被堵在死角、掩蓋物失效、或者僅僅是運氣不好——都可能瞬間被蜂擁而至的尸群撕碎。
老董這時站起身,暗暗吸了一口氣,聲音沉穩:“我去吧。這里我年紀最大,又是班長,經驗多些。”
張猛也立刻站起:“也算我一個。論營區附近的地形,特別是那條商業街的犄角旮旯,沒人比我更熟。”
王源猛地抬起頭,握著槍的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他似乎在和自己內心的恐懼激烈搏斗,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卻沒能發出聲音。
我搖了搖頭:“不,你和老董都不能去。”
“為什么?”張猛不解,語氣帶著急切。
“正因為你對營區內部結構、物資點、防御點了如指掌,清理內部和接應的任務非你莫屬。沒有你帶路,效率會大打折扣,風險反而更大。”我的目光轉向王源“王源是新兵,實戰經驗不足,關鍵時刻需要老手帶著。”我看向老董,“老董經驗最豐富,有你在營區內部坐鎮指揮協調,我才能放心外面的接應。”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語氣鄭重:“林助理,露露就拜托你了。氣味掩蓋法只能遮住氣味,卻遮不住聲音。露露目前來看跟你比較親,安撫她的任務交給你。行動開始前,必須讓她明白保持絕對安靜的重要性,哪怕害怕到極點,也不能發出一絲聲響。否則…”我特意加重了“絕對安靜”四個字,目光掃過露露那張蒼白的小臉,“…一切努力都會白費。”